周旋完全没想到一睁眼就能看到唐遇礼, 即使她仍身处迷蒙的困倦神智尚且不清醒,在对上他的视线时,大脑确实有一瞬不知所措的空白。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 对唐遇礼一反常态的举动感到疑惑, 看向他的目光同样变得不解, 似乎在用眼神发问。
他对她的态度转变这两天实在玄妙到令周旋摸不着头脑, 好像从酒店回来以后,他就变得不太对劲,从手链的事再到封疆,从以前的置之不理变得现在试图事事尽详尽略。
甚至周旋每次出门回来,都能明显察觉到在四合小院和唐遇礼碰面的机会逐渐频繁了起来。
虽然很多时候,他的眼神和行为都极尽生疏, 并没有主动和自己搭话, 只是看一眼便回房了。
周旋知道自己在连山寺呆不长久,但庙里的大家对她还是不错的, 没有特殊情况的话, 她不想节外生枝闹出别的事给他们带来麻烦。
不过转念一想,周旋不认为唐遇礼几次三番反常的行为是因为喜欢她,她甚至嫌麻烦想都没往这方面想。
大抵是睡过,或多或少因为私密接触带来的刺激感而萌生几分占有欲,基于生理层面的契合, 往往在食髓知味的同时令人心驰神往,这种追求刺激的向往,压抑太久,会从生活层面发泄, 具体表现为不受控关注对方的生活细节,久而久之, 很容易被潜意识混淆为黏糊不清的感情。
就像通过无数次磨合才寻找到高默契的工作搭档突然表现出要散伙的倾向,另一方为了继续维持稳定的合作关系而殚精竭虑,出于维护自身利益的角度,主动打破边界企图从生面细节入手进行补救。
这是人之常情。
作为性/伴侣,无论从外形、性格还是服务态度来评价,唐遇礼都没得挑。
在国外的时候,周旋身边不乏条件优秀的男性,但混艺术圈的,思维猎奇跳脱不受人伦道德的约束追求心灵自由是基操,这些人多多少少在性取向的选择和方式一度让她无法接受。
为了避免风险,加上学业和工作已经让她分身乏术,周旋并没有选择和身边的同学一样尝试建立一段免责的取悦关系来释放内心的压力。
更遑论一段自我约束的稳定恋爱关系。
对周旋来说,谈恋爱简直是自虐式地沉浸在给自己找各种各样麻烦的漩涡中,以浪费时间的方式消遣生命。
感情是世上最棘手又令人头疼的东西,从小到大,她在上一代破裂的感情中深受其害。
对此,周旋一直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相比起来,还是现下的状态令她满意。
希望唐遇礼也是这么想,不然她只能为了避免麻烦,不得不就此终止和他的这段关系,即使她现在有些上瘾。
“如果我没记错,这个时间你应该在抄你的《玉女心经》才对。”周旋故意开玩笑改了名字,她想,如果唐遇礼是个女的,性格作风还像现在这样,那他大概是生活在小龙女那个年代的玉女。
唐遇礼没有纠正她刻意为之的口误,他看着周旋脸上从不掩饰的戏谑与作弄神色,早就想好的理由在脑海盘旋,却仿佛意识到那只是自欺欺人的借口般没有出声。
他就这样平静地凝视着她,伸手为周旋将额前滑落的一缕头发别至耳后,“以后别在这睡,掉下来容易摔伤。”
周旋被骤然划过耳廓的温度一烫,下意识攥紧身侧固定的扶手。
等到那股似颤似抖的痒意过去,她抬眼看向唐遇礼,说:“你就因为这个,所以一直在这里守着我睡醒?”
她觉得唐遇礼吃错药了,或者甜言蜜语是每个男人无师自通的天分,不然唐遇礼怎么会对她说出这种话。
但有那么快到无法察觉的一刻,周旋并不觉得这个荒谬的理由可笑,她只是有些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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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惊唐遇礼原来有这样细致的一面。
吃惊他原来也会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浪费时间。
但她更吃惊于自己为这份揣摩过得到的发现而感到惊奇。
她开始通过唐遇礼的言行举止推敲背后留存的深意,甚至主观自作多情往自己身上扯。
周旋把这一切归结于刚睡醒脑子不清醒的原因,她在唐遇礼开口前,纠正他的做法,“如果是这样,你应该直接叫醒我,然后像以前一样不留情面地教育我不该这样不该那样,不要觉得我和你有过更进一步的接触,就认为自己有权利插手我生活上的事,我不需要你自以为体贴的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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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遇礼听着她声线逐渐激烈急于划清界限的言辞,淡淡开口:“连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了,当初为什么还要不知分寸地撩拨我?”
周旋在听到这句话后神情肉眼可见地僵滞在脸上,转头不可置信地看过来。
如果说刚才她陷进初醒的怔忪思绪不明,那么现在唐遇礼这番语气平和但字字句句难听到似乎时候质问的话,让周旋瞬间恢复清醒。
“你仗着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一直以来抱着取乐解闷的心态为所欲为,用各种进退无度的手段戏弄我的时候,并没有考虑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唐遇礼眸光深沉,语气却格外平静。
“到了现在,你也没有把我放在对等的位置,一边在我身上获取情绪价值,一边对自己造成的麻烦视而不见,把我当成一件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我不是没有脾气的棉花,也不是任由你根据个人喜好随意搓揉捏塑的泥人。”
在周旋的印象里,唐遇礼第一次说这么长的话,却字字犀利见血到直指她的劣根性。
“既然不愿意承担任何风险,当初就不该自欺欺人妄想可以全身而退。”
他不留情面的话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打在周旋脸上,她感觉周身浮动的空气都变得火辣辣地滚烫。
如果不是唐遇礼全程情绪太过平静,她宁愿和他撕破脸大吵一架,但在他的陈述下,周旋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和凭据。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理有据令人无法反驳。
事情在周旋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对上唐遇礼漠然的视线,她胸口顿然烧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旺火。
她给过他全身而退的余地,所以才会在第一次争吵时萌生退意,离开连山寺到微澜之间平复自己的心绪。
但他又做了什么,既然知道她一开始不怀好意,为什么还要像个没事人一样凑到跟前惹人注目。
周旋想不明白,唐遇礼在已知她不良本性的前提下,为什么还要答应和她在一起。
她也不愿意再想,直接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丝毫不肯退让地反问道:“所以呢?你说这番话的目的是什么?想让我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改掉这些陋习来迁就你?还是终于忍受不了想散伙了?”
周旋耳边一阵嗡鸣,目光紧紧盯着唐遇礼,“如果是第一种想法,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他们这种关系本来就是不稳定的一次性使用品,合拍便继续,不愉快就撂挑子走人。
即使唐遇礼再符合她的要求,周旋也绝对不可能勉强自己。
世上男人这么多,她只会找到比上一个更好的。
相比周旋略显激动的语气,唐遇礼沉默片刻,她的反应是他预料之中的。
但直观地面对面亲耳听到周旋将“散伙”这两个字说得这么轻而易举,他再次深刻地认识到,对于周旋来说,他或许算得上一个心仪的选择对象,必要的时候,她或许愿意耐心说些好听的话哄他,就像之前针对封疆的出现,周旋愿意向他解释一样。
然而一旦发生冲突,这段仅仅停留在生理层面的肤浅关系,连口头约定的遵守效应都将丧失作用,被她毫不犹豫地舍弃。
唐遇礼眸光清冷地掀起眼睫看向她,开口时嗓音依旧平稳地听不出一丝变化,但他内心已然无法平静,只是竭力克制着不表现出来。
“你看,我仅仅只是指出了你的问题,你就觉得权益受损提出终止这段关系,那么我呢?”他神情如旧,目光却径直浸满寒意,“周旋,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
周旋被他问地一哽,原本迎上唐遇礼视线的勇气出现片刻心虚。
迄今为止,她对唐遇礼的态度完全随心所欲,相反,唐遇礼对她态度的转变,周旋不是感觉不到两人之间逐渐趋向和谐的氛围是唐遇礼主动迁就退让的成分占大多数。
但是在决定开始前,她就已经把过程中间可能激化的矛盾和问题一应俱详地告诉了他。
她以为唐遇礼做好了心理准备。
“我说过,如果你觉得有任何无法忍受的地方,可以随时叫停,我并没有勉强你做什么。”周旋从秋千上站起身,偏移的阳光刺到了她的眼睛。
她有些难受。
唐遇礼这一次并没有出声反驳,因为周旋的话没有任何说错的地方。
她确实说过他有叫停的权利,也没有勉强他做过任何事。
是他自己,将恢复自由的权利变成枷锁绑在身上,并且,毫无自知之明地勉强着,期盼着她也能戴上和自己一样的枷锁。
这一刻,唐遇礼开始从头到尾仔细审视自己这段时间的行为。
无视她、警告她、远离她、禁止她。
他做了一切勒令自己脱轨的努力,却不知哪一步出了问题。
他开始适得其反地靠近她、关注她、在意她。
一直以来,唐遇礼都严格按照内心规划的路线图行进人生的每一步,也许是前路行进的过程太轻易。
他想当然地把周旋视作和往常一般无二的简单障碍物。
只要控制船舵拐个弯,就能回归原本的路线。
然而每一份偏移航线的误差积累到现在,他早已在自以为是的回笼中,与既定的轨道背道而驰,在茫茫大海中迷失了方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还能怎么补救这一切呢?
指引了他错误方向的灯塔,依然在大海中央屹立不倒,甚至趁这风暴招引来更多名不见经传的船只。
唐遇礼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正了无所谓打算跟他摊牌的人,他想,她凭什么独善其身?
久久没有等到他开口,周旋在唐遇礼逐渐深邃的注视下,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明明他只是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眉目清冷平顺,周旋却莫名感到周围的空气随他下压的视线一同裹挟着蔽日的浮云短暂地冷了下来。
头顶出现一瞬暗色,她听到男人沉缓低声传入耳里。
“下一个呢?你想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