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迎宾宴那天放假到现在, 方知维已经有四天没见到周旋了,他心里时刻记挂着周旋布置的任务,只等她露面检查, 然而左等右等不见人来, 发信息也没人回, 搞得他面对突如其来的假期一边无所事事地摆烂一边内心忐忑。
好不容易等到周旋回信息, 约他午饭后在画室见面商量后续工作的事,方知维火急火燎赶了过去。
周旋掐着点起床,日上三分的时间,她才姗姗整理好从房间出来,整个人沐浴在日光浴下,盘腿坐在庭院中间的木架秋千上, 一边喝咖啡一边等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慵懒的姿态好不惬意。
难得艳阳高照天气却不是很热, 周旋眯着眼睛,打量着头顶茂盛重叠的树荫, 一副小憩安睡的模样。
她感到自己脑袋放空, 在周身吹拂的清风中慢慢归于沉静,心情感到久违的平静。
记得刚来的时候,她还觉得檀香味难闻,大概真的在山上待久了,环境渗透习惯, 她居然开始适应这里缓慢朴素的生活节奏,连作息时间都稳定了不少。
独处时的平静不免令人感到孤独,阳光越明媚,越能将角落深处阴暗的影子映照到极致。
无论是生活在热闹的人群里, 还是远离城市避退山林,她两种生活方式都适应不了。周旋想, 人果然还是不能太闲,一闲下来,尽想些徒增困扰的问题。
算了算日子,她来连山已经快一个月了,等壁画的工作完成,她会像以往每一次完成一个项目工期那样,收拾好东西按时离开,再去寻找下一个短暂容身的栖居。
只是她一时还没想好下一个地方要去哪,总归不会是像连山寺这么安静的地方。
她没精力再去应付第二个喜欢用清规戒律教育人的唐遇礼。
一想到唐遇礼,周旋下意识垂下头看向面前的石几,想起昨天在这张桌子前发生的一切。
她又觉得,唐遇礼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循规蹈矩。
他的行为举止一直以来都在道德高标准线的水准之上,每一步都奉行周到主义完美到令人无可指摘,很多时候,周旋在面对唐遇礼的时候,内心都会不由自主冒出一个疑问,到底什么样的家庭,什么样的父母,什么样的天生心性,才能培育出这样平和沉稳的人。
迄今为止,他做过最出格的事大概也就是答应和她鬼混。
大概是因为自身的缺失,倾向于从外界补足,周旋不止一次地揣摩过唐遇礼父母的性格、职业,乃至上一代的生活轨迹,再经由他与自己对比反推出环境。
这样的人,如果没有遇见她,按照正常的人生轨迹,应该在追求理想建树领域的同时,大概会遇到一个志趣相投、性格相仿的人成就一段佳话。
也许有一天,他想起和她发生的一切,大概会悔恨终生,懊恼自己当初怎么被猪油蒙了心摊上她了。
竟然混迹成了别人人生的污点,周旋觉得可笑。
发笑过后,周旋觉得自己是真的太闲了,居然开始想象唐遇礼未来的另一半是什么样的人。
管她是谁,是什么样都跟她没关系。
那不是她该关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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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知维在连山寺只有周旋一个说得上话的熟人,所以一见到她,憋了几天的话头此刻就像见到亲人一样恨不得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全部告诉她。
周旋检查纹样的当口,方知维在旁边滔滔不绝分享着自己的所见所闻,“昨天上午,庙里举办了一场法会,山里好多人都来了,我也跟去凑了下热闹,没想到正好撞见封文康在台下被一群人围堵,听说他这次来,直接代表慈文艺术中心捐款一千万,说要在连山建一个文化展览馆,后续招标扩充的费用也全部负责,说是要解决信息闭塞的问题,让山里的孩子也感受到艺术的熏陶。”
周旋反应平平,任方知维说得如何天花乱坠也没什么反应。
“你是没看到当时的场面,连山上下所有人都来了,跟面见什么大领导似地,夸他是再世活菩萨。”方知维一阵唏嘘,他回想起国外企业家的捐款流程,不由纳闷道。
“他自己也开了公司,为什么不以个人名义或公司名义捐款,非要用个连名字都没听过的慈文艺术做代表,这样并不能把公益活动的价值发挥到最大。”
在国外,企业家往往会选择个人或公司的名义对机构组织捐款,一方面献爱心是一回事,另一方面通过这次捐款活动,将自己以及公司以一个尽量完美的形象出现在公众眼前,不仅能拔高企业对外形象,同时也能提高股价变相增值。
虽然近几年,不少慈善机构屡屡爆出贪污丑闻,以至大众对此的风向开始出现跳水式的倒戈,但封文康长久经营的成果并非一朝一夕,口碑自然不能与那些抛点蝇头小利就想一步登天之流混为一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方知维事后进行过科普,发现慈文艺术中心只是一家挂名在封文康太太沈艺音名下的小型文化工作室,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关注的地方。
比起自身响当当自带吸引力的名号,慈文艺术这个名字实在普通地没有任何闪光点。
“看不出来你除了画画,还很懂公关营销的卖点。”周旋看完最后一张图,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
她对封文康了解得不多,却不是第一次听到慈文艺术中心这个名字。
方知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算懂,我父母是做小生意的,我从小耳濡目染了解一点。”
周旋并没有就此和方知维深聊,她没有钻研别人发家致富手段的习惯,尤其对方还是封文康。
但同一时间,从别处得知这件事的唐遇礼盯着停留在通话界面的屏幕,将几个关键信息串联在一起,很快得出了结论。
“文化展览馆是政府扶持的项目,这几年权柄下移,一直由沈培林主持,慈文只是金蝉脱壳的幌子,他想从政。”唐遇礼对电话那端的人说。
许应停了一瞬才答话,“难怪我每次见封文康,都觉得他身上有一股文雅的强盗气,公益项目做好了口碑就立起来了,有沈培林在,就算不顾及封文康,看在女儿的份上,也不会不答应。难为封文康了,在沈家伏低做下这么久才露出狐狸尾巴。”
唐遇礼不作犹豫:“他做不起来。”
“你怎么知道他做不起来,钱权势他差哪样?”许应笑着问,“如果你要动手整他提前跟我说一声,这个项目我投了点钱,记得提醒我及时撤资挽回损失。”
回应他的是语气凌厉的陈述,“你早就知道他中标的事。”
许应理所当然地说:“毕竟现在经济不景气,我又不像你那么淡泊名利,好项目就那么多,我当然要早点把它握在手里。”
唐遇礼对许应野心家的做法不作评价,生意场上谁不想四两拨千斤一步登顶,只靠运气的赌徒无法长久,但连运气都没有更是连门也入不了。
“我很好奇,你会怎么对付封文康?”
“我不会对付他。”
许应立刻道:“那你说他做不起来?”
唐遇礼沉默片刻,目光从屏幕移开,“一个本来就不会成功的项目,换谁都做不起来。”
许应还想再追问些什么,那边已经挂掉电话传来一阵忙音。
他盯着屏幕发出的刺痒亮光,现在就算再回拨过去,唐遇礼也不会接。
许应转而拨通秘书办的内线,不惜承担违约的赔偿责任,让他们把投进连山地标项目的资金全部勒令叫回。
比起十个理财风投专家,他更相信唐遇礼说的话。
毕竟他有前车之鉴吃过太多亏,知道在盲从风投这个高风险高收益的赌桌上,和唐遇礼对着干,只有死路一条,即使他远在千里之外的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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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方知维沟通完草图需要修改的细节,壁画翻新的事宜在假期前就已经按照计划安排表行至过半,剩下的一半只需要简单进行添色修补,没什么技术含量,很快就能完成。
但考虑到之前定制的颜料已经用完,周旋打算抽空下山再定制一批。
颜料加工至少要一个星期的时间,这一个星期除了方知维负责在草图上添色试色选择出最合适颜色的工作外,周旋算是彻底闲了下来。
又听方知维这个话痨闲聊了一会,周旋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几声,偶尔偏头看向对面那扇门窗紧闭的大门,明显神游于外。
察觉到周旋对他说的话题都兴致缺缺,方知维知趣地收了声,抱着电脑离开了。
唐遇礼回四合小院的时候,不经意往庭内瞟去一眼,发现周旋正枕在秋千上睡觉。
桌上一杯见底的空咖啡杯,在阳光下留下几点灰褐的斑驳水印。
唐遇礼看了眼双手环胸似乎陷入睡梦的周旋,不由得想起她侧枕在自己身边的样子,也是习惯性用这个自我保护的姿势抱紧双手。
木制的秋千坚硬膈人,午后的阳光无比毒辣。
明明一身娇气的毛病,她还真是会挑地方睡觉。
唐遇礼收回视线,拿起咖啡杯走到不远处的水渠旁,慢条斯理清洗起来。
下午两点,通常是他抄经练字的时间,这个习惯雷打不动。
将手上的水渍擦干,唐遇礼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手却在钥匙即将插入孔洞的瞬间停在半空。
直到再度走到秋千旁,在石几上坐下,看着那个纤瘦安静的身影。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三伏已经知道怎么打开拱门的锁扣,如果它突然跑来找他。
隔着不远的距离,唐遇礼眸光淡漠地注视着周旋,他找到了再合适不过的理由来解释自己反常的行为。
当然,如果换做一个月前的唐遇礼,他会把这种强行合理化的解释行为视作百口莫辩掩饰心虚的开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