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石几旁, 对身后那番暗流涌动的对视全然不知的周旋取下耳机,对面前一派自然的男人道:“这么晚了,你在外面待着干什么?”
唐遇礼将最后一个茶杯放回原位, 遏制住内心想要质问她的冲动, 慢慢掀起压抑在波澜下的眼睑。
“在等你。”他盯着这张面色从容的脸, 口不择言说了实话。
三个小时十五分钟, 唐遇礼看了眼腕表,几乎是瞬间在心里计算出时间。
数字连成一串梗在喉间,唐遇礼却没再发出声音。
他想,这样说,她会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对他产生些许愧疚的情绪吗?
唐遇礼不知道,他直勾勾望着周旋, 将她脸上的震惊尽收眼底。
她会吗?
他还是很想知道。
但仅仅是愧疚又有什么用呢, 他不需要她对他愧疚。
想到这里,唐遇礼忽然觉得他此刻的所作所为才无比可笑, 简直令人啼笑皆非。
他从来不屑向别人解释自己做某件事的缘由经过, 不仅是因为过程繁琐没必要分享,而且解释起来很麻烦。
他习惯性规避一切低效率的麻烦。
什么时候,他居然想通过依靠卖弄委屈这种最软弱无能的手段来博取同情的地步。
自从成年以后,从家里独立出去,长达近乎十年的时间里, 唐遇礼一个人将自己照顾得很好,无论是生活还是情绪,都稳定在一个少有波动的平静范围,无论面对多么糟糕棘手的情况, 他第一反应是想办法解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过难抑甚至委屈。
他不是个沉溺于负面情绪的人。
可当看到封疆跟在周旋身后, 两人一同出现在他面前时,这种混乱到一眼可以看出对方目的的情形。唐遇礼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挤占剥夺理智思考的空间,由嫉妒驱使的思考令他当局者迷,一遍遍提醒着他因为这个贸然闯入的第三者,自己蒙受了怎样难堪的待遇。
他的等待、时间,统统成为酸涩的泡影,让他变得脆弱。
然而直到现在,他心知肚明这股情绪的来源,却再也无法将它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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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弄丢了控制自己情绪的绳索。
周旋安静了好半天,实在是唐遇礼说话的语气一改从前,带着点少见的颓倦,她一时新鲜,却也无法分辨,于是没反应过来。
两人对视良久,周旋对上那道炽热的视线,心中纳闷,虽然觉得他有些奇怪,但也没多心,先出声岔开话题,“你是不是哪里不是舒服?”
唐遇礼看不见自己的脸色,却从紧绷的下颌骨感知到内心的压抑与克制,像被绳索勒住骨头,一面脆裂一面发出嘎吱断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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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好。”他沉声说。
周旋上下看了他一眼,对上漆黑一片映不出情绪的眼睛,以及比平时更显冷沉的气场,她有点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将耳机收好,周旋在唐遇礼对面坐下,“看起来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谁又惹你生气了?”
话说出口,连周旋自己都不知道,她是怎么从这张和平常看似一样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察觉出生气的情绪。
毕竟唐遇礼很少有大波动的表情,连生气都是风平浪静的。
她显然只是不走心地随口一问,坐下的瞬间又掏出手机看资讯推送。
唐遇礼定眸看着她,忍不住放任想象对比,她和封疆在一起的时候,也像现在这样人在心不在地玩手机吗?
还是因为对面的人是他,她才懒得敷衍。
“我在等你。”唐遇礼答非所问地重复道。
他一边说,一边想怎样才能让周旋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只看着他说话。
至少现在,她既然知道他在生气,她应该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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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旋对他的回答感到莫名,她疑惑抬头,手机轻磕桌角,“等我干什么?我不记得有约你。”
唐遇礼静静注视着她,眼神越来越有压迫感,削薄的眉心下压,裹挟着外露的情绪,却始终没有说话。
“没有约我,那你约了谁?”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变得粗重,起初平静的语调到最后已然失去克制,“封疆吗?你刚才一直跟他待在一起,还让他一路跟着你到这里,故意到我面前,你想干什么?”
周旋闻言轻眯双眼,扫过唐遇礼脖颈下随着说话动作小幅度拉动的青筋,他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为了这个生气。
一点也不像她当初认识的那个唐遇礼。
如果手上有面镜子,周旋会毫不犹豫转过去,让唐遇礼看看他现在说话的神情,哪里和喜怒不形于色这个词有半点关系。
“原来是因为这个。”周旋弯唇笑起来,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在意的,甚至觉得唐遇礼露出这副神态太过难得,下次不一定还能见到,决定趁机好好欣赏一下。
她刻意把话说得难听又带点贬低意味,“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三分热度褪去,打算脚踏两条船发展下线,好在和你结束以后无缝衔接?”
唐遇礼下意识握紧双手,掌根青筋崩起,压制在勾串菩提珠的细绳下,紧紧勒住他蠢蠢欲动的怒意,一路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
周旋在他滚热的视线下伸手勾住了菩提珠,细绳受力被带至一边,另一边在唐遇礼手腕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冷白掌根附着刺眼印记,黯淡纹路雕刻一般鲜活,似下坠前的警醒,又似陷阱引诱。
唐遇礼一瞬不漏地看着周旋仿佛置身事外不受影响的自在表情,喉咙发紧到涩热,连生理吞咽都隐隐作痛。
她怎么能像个没事人一样旁观他的焦躁混乱,还恶劣地以此为取乐笑料,试探他的底线,想要挖掘出他无法自已变得疯狂的一面。
他对她来说究竟算什么。
杂乱到令人头疼的想象堆积如山,重重压在唐遇礼胸口,周旋却在这时握住了他的手,十指挤入,指骨仅隔一层皮肉紧紧绞夹在一起。
亲密地像面目全非的骨血相融。
唐遇礼一怔,他知道周旋并不喜欢这种牵手方式,昨天他屈从本能去抓她的手时用力过度掐出了几道印子,周旋因此记恨,再也不肯接受这种单方面被压制的姿势。
她并没有握过他的手,这似乎是第一次。
耳边周旋的声音去而复返。
“虽然我的确有这么想过,但依照我的个性,至少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好歹也会背着你偷偷干。”大掌包裹下来的力道果然用力收紧,又仿佛时刻谨记她的话,下一秒又克制着收拢回去。
周旋偏过脸,垂眼看着面前潺潺流动的引渠,把没说话的话继续说下去,“等真的撕破脸那天再和你摊牌,双面间谍意义上的脚踏两条船不是更加刺激,虽然不道德,但这才是我的风格。”
“别说了。”他出声打断。
面对她言语上的毫不隐瞒,唐遇礼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不想知道她打算如何背着他实施天衣无缝的偷腥计划。
所以,他用空着的那只手从后扣住了她的脖子,将人抵到面前,低头吻了上去。
涓涓细流的潺动声是整个屋内唯一的噪声,静了一瞬,又被新的水流声重新取代。
唇舌交汇,牙关相抵,巧妙地阻断了一切他不愿意听到的声音。
悄然而至的宁静中,没有争吵铺垫的竭力嘶咬,没有情意绵和的似水柔情,只有黏腻纠缠发出的湿滑触碰。
周旋愣在原地,突如其来的一切令她无措地瞪大了眼睛,身后拱门露天,随时都可能有人经过,而且虽然是私人住处,但总归是连山寺的一部分,离他们最近的佛堂也就三四百米,她做梦也不敢相信唐遇礼会在这里亲她。
他一向把规矩挂在嘴边处处规训教育她,原以为打破这道戒律的人会是她,没想到──
他一边在充满檀香的寂静小院中混乱地吻她,一边用指腹摩挲掌下肌肤跳动的脉搏,感知她温热血肉中与他一般无二的脆弱,感知她在紊乱气息中身体发出的颤栗。
唇上骤然传来钝痛打断周旋游然神外的思绪,来不及细细感知痛楚,箍在后颈的力道猛然加重,周旋不得已扶住唐遇礼的手才能勉强保持平衡,分泌的唾液堆积腮齿,直到快要兜不住。
她含混着往下吞咽,却在纷乱收拢时分,被横扫着进犯喉舌处更深的领域。
思绪被拖拽着迷离深陷,刹那间,呼吸早已不再完整,在攀升的温度中熔化成碎片,谁也分不清耳边的喘息声是谁发出的。
有一就有二,更何况主动开了这条先河的人是唐遇礼,周旋无所顾忌,惊愕过后,全身心地享受着沉醉其中。
直到不知哪边的茶杯在混乱中被谁扫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才唤回两人后知后觉的理智。
周旋气喘吁吁地撑着下巴,看着对面同样呼吸不稳的唐遇礼将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忽然想起上次在微澜之间,他也是这样打碎了一只茶杯,眉目低敛地认真收拾着。
唯一不同的是,当时她看到唐遇礼蹲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心里萌生的全是摧枯拉朽的毁坏欲。
而现在,她视线低垂,扫过那双水光潋滟的唇瓣,回味的全是刚才濒临窒息时猛然被渡进一口氧气得以片刻喘息后,再拉入溺水边缘的沉沦。
周旋一寸寸平复着混乱的呼吸,在心里想,不应该回来这么早的。
可惜现在天已经黑了,唐遇礼肯定不会答应开车和她出去鬼混。
周旋只能歇下心思,继续看唐遇礼捡碎片,将中途说到一半的话慢吞吞捋给他听,“我刚才确实和封疆在一起吃饭,但没有故意把他带到你面前。”
说完,周旋停了两秒,连她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要跟唐遇礼解释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她不应该故意把话说得模棱两可接着气他吗?
大概是刚才那个吻,让她脑子现在都晕乎乎地转不过弯,尽做些费力不讨好的破事。
唐遇礼站起身,将满手碎片倒放在桌上,居高临下地垂着眼听她说完。
他薄唇紧抿,投下来的目光深黑不明,“你和他一起吃饭。”
周旋点头“嗯”了声,觉得有些口渴,于是从一旁的白茶盏中倒了一杯茶水,“有什么问题吗?”
“除了吃饭,你们还做了什么?”头顶传来男人晦涩嗓音。
周旋终于从这句话中品味到一丝怪异的味道,她抬眼看向唐遇礼,轻笑一声,“那可太多了,你想知道哪一件?”
她说完动作悠然地喝了口茶,眉头顿时皱起,“怎么这么苦?”
“苦么?”唐遇礼视线往上,端详着周旋眼底饱含戏弄的狡黠笑意,冷冷开口,“那你去找封疆泡给你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