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全颠倒黑白的话,让雪儿在地上扭得更加剧烈,她的嘶吼哭喊即便被布团塞着,也全然堵不住。
温氏心头一惊,让人将她拦下,对苑南:“如今有人说你私相授受,你可有证据,自证清白?”
苑南看向不住挣扎的雪儿,忽然觉得十分无趣。
半晌,她收回目光,说道:“主母若不信,可派人去搜查妾身和雪儿住所,看看何处有赃款赃物?”
苑南说罢,雪儿忽然不挣扎了,她的眼神无比空洞,她已经认命。
毫无悬念的,福康堂的婆子在雪儿的屋中搜出了赃款赃物。翠翘见状,立马跪下向苑南认错,称自己被雪儿蛊惑,错怪了苑小娘;静轩之事,全是她擅作主张,同楚娘子无半点关系。
闹了半日,温氏只觉头疼脑胀,她撑住额头说:“周雪儿与刘全,通奸之事确凿,按家法,两人各打十五大板,雪儿私相授受,人赃并获,发给人伢子,赶出苏府。
郑德虽是被人诓骗,却有失察之过,扣去两月的例钱,小惩大诫。
二媳妇掌管家事,却御下不严,纵容仆人玩弄心机,设计主人,暂收了你的管家之权,由老四媳妇代管,你手底下的人犯了事,该如何惩戒,你自行定夺。
苑小娘……”
温氏看向苑南,她跪在地上,分明瘦弱单薄,却有这等力量,搅动风云?
今日这场局,本是做给她的,如今却这样让她脱身吗?上次温氏让步,苏府内宅流言四起,这一次她若放过了苑南,恐怕她再掌控不住这个妾室,往后,苏景宣将她扶正也极有可能。
温氏心中转过数个念头,她捏紧了扶手,冷声道:“苑小娘,放纵家仆通奸,默许其私授财物,今日若不惩戒,苏家内宅难以安宁。来人,拉下去打二十个板子!”
苏景宣听见母亲要杖打苑南,十分震惊,大喝道:“谁敢!”
“我教训一个妾室,容不得你插手,还不让开?”温氏已打定了主意。
“母亲教训得有错,我不能不管!”
苏景宣病后很少据理力争,周围人都十分诧异,但没人敢为苑南说一句话,连苏景阑都看得出来,温氏今日必要整顿苑南。
“此祸害不除,明轩不得安宁!”温氏将手边的小几拍得震响,“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六哥儿拉走!”
众人回神,几个小厮从屋外进来,围在苏景宣身边,踌躇犹豫;而另一边,婆子们已经上手,架着苑南朝院中拖。
苏景宣一动,小厮们立刻扑上去,抱腿的抱腿,搂腰的搂腰,只求稳住这个祖宗,不让他插手。
苑南被婆子们粗暴地按在了长凳上,手脚被牛筋飞快地捆住,扎得紧紧的。
离离哭着追出来,本想为苑南拦下这些人,反倒被两旁的家仆逮住,摁在了地上。离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旁的家仆执杖,“呼”地一声,那孩儿臂粗的棍子,就狠狠打在了苑南身上!
“小娘子!”离离惊呼。
骤然的疼痛震得苑南脏腑俱碎,她没能忍住,牙关一松,叫出了声。
苏景宣听见她的叫声,心疼欲裂。他此生从未受过这样的胁迫,不觉怒火中烧,手脚竟然有十足的力气,将挂在身上的四五个小厮踹开,冲了出去。
友竹也豁出去了,带了明轩几人和福康堂的小厮打起来,屋内顿时乱成了一团。
“反了!反了!”
温氏气得面红耳赤,全然无法自持。她颠着步子冲出去,却见苏景宣不管不顾,用身体补上,生生为苑南挡住了倏然下落的刑杖。
家仆没料到苏六爷会突然扑来,收手不及,刑杖重重打在苏景宣背上,他脏腑震动,加之怒火攻心,“哇”地一声呕出一口鲜血来。
苑南心惊回头,却对上他湖光闪烁的双眸。他嘴角沾着残血,痛得眉头紧缩,眼角发颤,但在看见她的一瞬,他仍露出了一个笑,澄澈而明亮。
苑南眼前忽而模糊了。
“阿南……”
“六郎,别管我,听话。”苑南强忍着哭声,肩膀颤抖,“听话,要听话。”
苏景宣摇头,倔强地俯身将她紧紧护住,他贴着她的脸,低声说:“这一次,不听你的。”
温氏看着眼前紧紧拥在一起的两人,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祸害,当真是祸害,当初她选择苑南的时候,何曾想过会有今天?
苏景阑没想到六弟和苑小娘深情至此,他心疼弟弟,当即朝温氏跪下,说道:“母亲,苑小娘即便有错,也不急于今日惩处,六弟病后身子不好,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板子?母亲……”
苏安然也揉着眼睛跪下,说道:“母亲不如先将苑小娘关进柴房里,也算是惩戒了,您就当是看在六弟的面子上。”
众人纷纷来劝,温氏已无法再坚持下去,她闭了闭眼,恶狠狠地盯着苑南,说道:“把苑小娘扔进柴房,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来!”
苑南听了,赶忙对苏景宣说:“我没事了,六郎。”
苏景宣却没理会,苑南心头一惊,大声叫道:“六郎!”
苏景宣的身体如一个破口袋,倏然从她身上滑落,缓缓躺倒在了地上。
苑南脑中“嗡”地一声 ,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听不见了。她看见温氏神色扭曲,捶胸顿足;看见友竹和苏景阑冲上来搀扶他;看见一群人来来去去,将苏景宣抬走,她却只能怔怔地看着……
从未有过的荒芜如同江水将她吞没,她被浪潮裹挟,只能溺毙在无端的恐惧中,再无法得救。
她就要失去他了吗?她哀痛地想。
耳边却响起一个遥远的声音,嘲讽道:“如今看来,你是爱上他了。”
人们手忙脚乱将苏景宣抬上床,李郎中拂开众人上前,为苏景宣把脉。
温氏在旁焦急万分,问:“怎样了?”
李郎中思忖片刻,说道:“主母莫慌,六爷想必是惊惧交加,又急火攻心,这才晕了过去。待我开了方,再为六爷施针,他很快就能转醒了。”
李郎中的话让温氏松了口气。待李郎中施过一轮针后,温氏看见苏景宣睫羽微颤,双眼缓缓睁开,醒了过来。
“六哥儿!”
温氏上前去,却发现苏景宣的眼神十分清明,如同幽静的湖水,看不见底。
温氏心头一惊,又唤道:“六哥儿?”
屋内围了不少人,苏景宣纳闷,笑道:“你们怎么都一副欲生欲死的样子?”
众人无不怔愣,看眼前这人,眉目沉静,面含浅笑,眸光却冷得如月白之霜,淡然无尘……哪里还是那个痴傻的苏六爷?
苏景阑第一个反应过来,试探问: “六弟,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我本是要去杨柳衢,却不知怎么马儿受了惊,我从马上跌下后,别的就记不清了。”苏景宣揉着额角,“让你们担心了。”
云淡风轻的话,却将周围人说得神色各异,苏安然问道:“那你还记得苑小娘吗?”
苏景宣的胸口忽然窒塞,压得他喘不上气,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兀自用掌根抵住胸口,不耐问:“谁是苑小娘?”
“哐当!”一声惊响,众人回头,看见友竹怔在原地,手里的药碗已摔碎在地上。
苏景宣就这样醒了,从没心没肺,全无心机的公子哥,重新回到了那个表面温若春风,实则心冷性冷的苏六爷。
让许多人唏嘘又庆幸的是,他忘记了这不堪的半年,也忘了那个让他牵肠挂肚,视若性命的女子。
当初苏景宣性情大变,是头部撞击所致,半年来苑南为他精心调理,他的好转有目共睹,今日的变化,或许是时机已到,或许是病情加重,李郎中说不上来。
今夜,又是许多人的无眠夜。
屋内烛火摇晃,苏景宣坐在榻上,听友竹大致说了这半年来的境况,眼中堆积着霜雪。
“所以这半年,你就看着我被一个伪善的女人耍得团团转?”他指着自己,最后得出结论。
友竹震惊地合不拢嘴,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爷…不是这个意思……”
苏景宣冷笑,眼底带着讥诮。
这个苑小娘不过医工之女,即便是做妾,也与他八竿子打不着,却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被送进苏府,贴身伺候他?
从友竹所讲的几件大事来看,她不但心思深沉,还极其伪善,利用他的依恋,将温氏和楚静容逼到这种境地,绝非等闲女子。
苏景宣想着,忽然头痛欲裂,他兀自揉着额角,问道:“守拙在哪儿?”
友竹叹息:“您病后,明轩的生意都被二爷收走,守拙也被打压得厉害,我与他合计后,让他暂避陵川去了。六爷,要不要将他召回来?”
“召回来,让他不必马上见我,先去查这个苑小娘。”
苏景宣起身朝床榻走去,余光瞥见友竹站在原地不动,遂缓步回头看向他。
友竹垂首,看不清神色,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友竹不知爷为何如此讨厌小娘子,但小娘子这半年伺候爷,尽心尽力,乃是明轩上下有目共睹。爷曾经教训友竹说‘起于贫贱之人不可弃’,友竹不想让别人说爷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苏景宣眸光暗了暗:“你到底要说什么?”
“小娘子还被主母关在柴房,不给吃喝,这样下去会饿死的,如今只有爷能救她了!”
这女人,竟然蛊惑得一手带出来的友竹都敢教训他了?
苏景宣不快时,眼底的笑反而加深,说:“她有本事,便自己想办法出来。这半年,她不都是这样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