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过啊,我妈领我去过,我几个姨也领着我和表哥表姐表妹去过。”
“那你有没有在一个老虎雕塑前照过相?”
“老虎雕塑?”于孝文问:“什么老虎雕塑?”
“就是河滨公园里的,很多小孩都骑在上面照过相。”
于孝文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我怎么不记得那有什么老虎雕塑?”
“那你问问你表哥表姐。”
“问这干嘛?”于孝文说:“不会又是和什么案子有关吧?”
“哎呀,你就帮我问问,你和他们走得近。”霍司爵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
于孝文叹了一口气,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翻到微信里他们表姊妹建的微信群,发了一条消息,等了好半天,大姨家的表哥和二姨家的表姐还有小姨家的表妹都回复了,都说没有,并且他们都跟于孝文一样,压根不记得河滨公园里有什么老虎雕像。
霍司爵皱起了眉头,原本只是好奇地随口一问,现在却问出了一点问题。如果没有那两张照片,他肯定会相信河滨公园里压根就没有过那个老虎,可白胜男还有方晓燕都说的清清楚楚,照片就是在河滨公园照的。
他的脑中突然有了一个主意,他给王睿明发了条语音信息,让他跟公园方面的人联系一下,确认一下那个老虎雕塑在公园里的时间。
王睿明照做,一个星期以后,公园方面现在的负责人终于辗转找到了退休多年的老园长,老园长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了那个曾经给公园带来一场风波的老虎雕塑。他说当年有个老人被家里人扶着上了那个雕塑,结果摆姿势摆到一半,就从光滑的老虎背上摔了下来,虽然只是崴了脚,可老人的儿女因此就讹上了公园,还差点要打官司。后来因为担心这样的事再发生,公园方就把那个老虎塑像拆了,那个塑像其实也不大,制作也算不上巧夺天工,老虎看起来不够威风,而且竟然还被画匠画上了两条眉毛,实在是很可笑。后来即使没了那个塑像,公园的客流量也没有因此而减少。那个老虎总共在公园里的时间也不过五天。
五天。
17.
姜运阳一九四九年生人,一九九九年的时候他五十岁。他出身赤贫,二十四岁那年和小他一岁的魏欣结婚。俩人是一个乡里的,都是吃苦耐劳的性子。小两口做过不少小买卖,赚过钱,也赔过钱,相抵下来,也就仅仅能维持日常生活而已,直到姜运阳过了三十,他跑去南方倒腾凉鞋和文化衫才算真正发了一笔。他带着那笔钱回到川江,开办了一家小的服装厂,姜运阳是个实干家,外出交际维系人脉的事基本上都是魏欣在做,她伶牙俐齿很会察言观色,两口子珠联璧合,服装厂经历了两次扩张,后来又在自己老家的乡里开了分厂,一下子为很多当地青年解决了就业的问题。姜运阳夫妻被竖立成了发达后不忘故乡的有良心的商人,成了乡长和县长的座上宾,以后的事业更是顺风顺水,没几年运阳服装厂就成了运阳服装集团。
姜运阳这个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平常也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人到中年以后他发了福,胖胖的身体再加上总是带着微笑的脸,威严又慈祥,像尊佛。
但是他这样的人一路走来也不是完全没有敌人,第一个是一个叫沈剑的人,这人曾经是姜运阳的发小,姜运阳创业初期,他陪着他们两夫妻吃过不少苦,尤其是魏欣怀姜鹏生姜鹏带孩子那几年,生意上的事都是沈剑陪在姜运阳身边。魏欣还让小姜鹏认他当了干爸。后来他和姜运阳做的水果生意赔了一大笔钱,沈剑犯了怯,他终于听了他媳妇的话,去了他老丈人为他安排的单位上班。他和姜运阳虽然一直保持着联系,但日复一日的,关系还是淡了不少。直到姜运阳把服装厂开起来,生意越来越大,他才又找到姜运阳,问自己能不能再跟着他一起干,他本来是在粮店里做文职工作,后来粮店改制,国企改成了私人,上头精简了人手,做文职的也得搬米扛面,他年纪大了,闪了一次腰以后,有点干不动了。他请姜运阳出去吃饭,再续兄弟情,俩人不停地碰杯,痛说革命家史,有笑有泪,姜运阳对于兄弟的请求一口答应,沈剑第二天就从粮店辞了职。结果在家里等了一个星期,也没等来姜运阳那边要他去公司里上班的通知。他打电话过去问,姜运阳的秘书总是说姜总在开会,在忙。他自己去姜运阳办公的地方等了他好几次,也没有见到他的人,后来终于撞上一回,姜运阳一见他就一拍脑门说自己真是忙糊涂了,又是赔笑又是道歉,说这周之内一定安排。一周后姜运阳的秘书给了沈剑一个地址,让他去那里找一个叫蔡东方的人,沈剑满心欢喜,找出自己最好的一套衣服穿上,精神抖擞地出门上班,他在心里自信地认为,凭着自己和姜运阳的关系,即使不是给他安排个副经理,也得是个车间主任之类的活,谁知道却是门卫,说白了就是打更老头,这比他在粮店里扛米扛面还不如。他的顶头上司是个比他小了将近十岁的毛头小伙子,颐指气使的样子让他的心里翻江倒海,那个工作他只去了三天就不去了,他又回到粮店,去求领导,可他一辞职,那个工作就很快被别人顶上,他就这样在人到中年的时候失了业。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在心里恨上了姜家人。沈剑家的闺女跟姜运阳家的姜鹏差不多大,有一回下着雨,沈剑骑着自行车去接女儿放学,他让女儿坐在自行车的横梁上,自己用塑料雨衣罩住女儿,可雨衣不够长,女儿露在雨衣外面的裤子很快被雨打湿,更糟糕的是,等红灯的时候旁边的轿车的后车窗被慢悠悠地摇了下来,里面的一个握着游戏机正在玩的男孩看也没看就对着车窗外面吐出了嘴里的泡泡糖,泡泡糖像发子弹,射在了沈剑的雨衣上,又落在了女孩的腿上,女儿的头被雨衣罩住,她没看见吐泡泡糖的人是谁,但沈剑却看到了,那正是姜运阳的儿子姜鹏,那个曾经叫自己干爸的小屁孩。不等他发火,车窗又被摇了上去。车里那个温暖干燥舒适的世界已经彻底与他无关了。他丧气地把那个落在女儿裤子上的泡泡糖打掉。
姜家灭门案发生后,警方很快就找到了沈剑,那个时候他已经自己支了一个摊子,卖起了煎饼,他说他是恨姜家人,但这恨意还没有大到让他杀掉姜家所有人也毁灭自己生活的程度。况且大年初一那天,他们一家三口都回了老家过年,村里很多人都见过他,他没有作案时间。
第二个被怀疑过的就是姜运阳的竞争对手张裕杰。张裕杰也是做服装生意的,一开始的摊子比姜运阳的要大很多,姜运阳刚开始办厂的时候还总是请张裕杰吃饭,颇有种拜码头的意思,后来姜运阳两口子对着张裕杰大哥长大哥短的叫了好几年,见了面也是低眉顺眼伏低做小的,吃饭的时候不停地敬酒,张裕杰听惯了奉承话,有点放松了警惕,开始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没过几年自己的生意就出现了问题,手底下一个特别能干的车间主任也被姜运阳挖到他那边去了。这个时候的姜家终于不再韬光养晦,“张大哥”变成了“张哥”,“张哥”又变成了“老张”,最后成了“裕杰”。那个时候因为产品积压,资金链已经断了,领不到工钱的工人们在厂门口拉起横幅,自己的车子也被人砸了,张裕杰拉下脸,求姜运阳拉自己一把,可得到的却是拒绝。后来厂子倒了,房子和车子都被卖了去还银行的贷款,他老婆也跟他离了婚,带着孩子搬回了娘家,张裕杰从此一蹶不振。
姜家的事一出,就有人说有可能是张裕杰干的。厂子倒闭了以后他开始酗酒,喝醉了就往路边一躺,回回都是被人扛回来,有一次还不得不报了警。每次一喝多他就耍酒疯开始骂人,谁都骂,但骂的最多的就是姜运阳两口子,说他们是小人得势,自己迟早得找人做掉他们。虽然他事业的衰落看起来和姜家没有直接的关系,但从前不如自己的人现在不仅顶替了自己的位置,反而做得更大更好,这是让他无法容忍的事。嫉妒是人世间最强的一种恨意。这样看来,他想要杀害姜家全家的动机也不是完全说不通。
不过九九年的大年初一,他在自己的父母家里喝酒,喝到胃出血被送进了急诊。在姜家人出事的那个时间段,他正躺在医院里,所以他也没有作案时间。
看不惯姜运阳的人自然也看不惯魏欣,毕竟他们俩是患难夫妻共为一体。但就魏欣个人而言,她得罪的人也不少,她性格泼辣,嘴不饶人,很多制衣车间里的年轻女工都被她骂哭过。她虽然是刀子嘴,但倒还不至于是刀子心,对于别人的伤害也顶多就是言语上进行羞辱。虽说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但因为被骂了几句就灭人全家,这也有点太夸张。况且后来那些被魏欣骂哭过的女工们有的还能说出些魏欣的好来。她们说老板娘虽然嘴上厉害,但从不拖欠工资,过年过节的时候厂里的福利也不错,米面油,还有时令蔬果还有带鱼都是成箱成箱地在厂里发。
到了姜鹏这里,因为他被砍得最惨,所以当时重点调查了他的人际关系,他是富家子弟,跟父母亲的关系很亲密,家人对他很娇惯,但是却也没有把他宠坏。他毕业于重点大学,学的是当时最热门的国际金融。他长相帅气,待人彬彬有礼,在学校里还是学生会的骨干。像他这样的男生,在学校里自然受女生欢迎。他在大学里交往过两个女朋友,一个交往过一个学期,关系没有发展到多深就分了手,原因是女方的家长不同意两个人搞对象,两人来自地理距离比较遥远的不同省份,不光饮食习惯,就连方言都有很大的差异。第二个女生家倒是离川江市不远,但是家里条件不好,下面还有一个上初中的弟弟,所以魏欣坚决不同意,怕姜鹏做了冤大头。姜鹏把那姑娘带回家里给父母见过,虽然长得漂亮说话也温柔,可一毕业魏欣就命令姜鹏和那个姑娘分了手。
到了九九年的时候,那两个姜鹏的前女友早就嫁为人妇,自然也不会再和姜鹏有什么情感上的瓜葛。嫉妒他看不惯他的人肯定是有不少的。长得帅,家境好,学习也好的男生,走到哪里都耀眼,走到哪里都招人恨。除了嫉妒之外,最可能恨他的就是赵海明了。毕竟他曾为了保护自己的妹妹而打了赵海明。
姜鹏很宠自己的妹妹,姜绪柔上中学的时候,哪个男生给姜绪柔写情书写得太勤都会被大舅哥姜鹏找茬。他其实完全不用担心,姜绪柔冷傲的性子早就让她成了没人敢靠近的绝缘体。那些不愿放弃的小男生们后来只能把她当成是一个只可远观膜拜而不可走近亵玩的女神。他们自愿为女神奉献,这种奉献不是物质上的,而是尽量对姜绪柔情绪上的变化心领神会,比如他们感知到了她也许讨厌谁,他们就会主动去奚落甚至欺负那个人。被欺负的那些人自然会恨上姜绪柔,但这些都是中学时代的把戏,姜绪柔上了大学以后,依然独来独往,但身边已经没有了围绕着她的跟班。而那些恨过她的人在多年后突然上门杀人并且掳走她似乎也不太现实。
保姆苏芳娟刚来川江还不到一年,她通过职业介绍所进入姜家做工,她为人朴实,干活麻利,话也不多。她老公走得早,唯一的一个女儿也嫁到了外地。她在川江没有什么朋友,唯一的社交就是在小区的院子里和偶然碰到的其他保姆聊一会天。在老家的时候她也没有跟任何人结过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良家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