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巧，今晚也来这里吃饭？”洪橙在杜璇面前坐下，双眸里带着一丝玩味。
　　杜璇扬了扬眉，微微一笑：“是啊，包厢里太闷了，上来透透气。你呢？不会就来找我叙旧的吧？”
　　“是啊，刚才有人给我发短信，说你一个人在这儿，忍不住上来看看。”
　　“那好啊。”杜璇喊住一个服务生，要了一瓶芝华士，不加冰块。酒很快就送来了。她拧开瓶塞，给洪橙也倒了一杯，“今晚邢璧芳还提到你，她可是对你赞不绝口，说今天这顿饭，她也喊过你和黎雪。可你们都要给那个医生过什么生日。
　　所以，刚才你那声招呼是不是太假了？提醒你一句，有时候装过头，反倒把自己给弄成傻子了。”杜璇把杯中的威士忌一口气喝了一半。
　　“这话怎么听着，特别像你自己有感而发啊。这些年，最爱装的人，一直不都是你吗？装作事业家庭美满，却被人当成摆设。装作是我的好朋友，背地里却怕我抢你的垃圾男人……”
　　“我们有过快乐的时候，你懂什么？”
　　“有吗？杜璇，这些年你守着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开心吗？是不是假装快乐的日子久了，弄假成真了？”
　　“那你呢？整了一张假脸，换来两个死心塌地追自己的男人，就真实了？真是笑死人！最起码，我从来不用靠假脸去吸引男人。”
　　“你和白烁可以凭着天生的出众相貌，随意欺凌别人，我为什么不能拿回被你们这种人长期占据，却不知珍惜的资源？毕竟，假脸只是可笑，假笑和假心才更可怕吧。”
　　“可怕？”杜璇轻轻一笑：“你觉得你现在就不可怕吗？你骗的了邢璧芳，可骗不了我。掩耳盗铃，玩弄人心的事，你敢说你没做过？”
　　“当然没有，我可不像你。去年八月，张瑜找我吵了一架，你就开始筹划了吧？你恨白烁，因为这些年他根本就拿你不当人。你也恨我和黎雪，因为我们这两个你最瞧不起的人，这些年不但没死，反而过得不错。
　　再加上高晟和张艺淼的事，让你发现我在找他们几个算账。你害怕我很快也会找到你头上，觉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正好利用我帮你除掉白烁。
　　毕竟，你的好公公已经中风在床，生活不能自理。只要白烁不在了，凭你这些年在胜龙忍气吞声积累的人脉资源，坐上杜董事长的位子，不会有多难。
　　所以，你指使邹长明和郑昕把那四个人关起来，让他们自相残杀，录下视频。
　　因为郑友全和张瑜都是我爸那个案子的目击证人。而你也是当年四个证人之一。你觉得警察肯定不会怀疑到你头上，只会盯上我。
　　为了彻底甩锅给我，你又查到我舅舅开代驾车。就在任继霞失踪那晚，让邹长明冒充顾客给他打电话，让他去火车站接人。
　　你故意让他们几个都在野百合附近失踪，因为野百合是黎雪的，警方自然又会想到我。你还让郑昕戴着和我同样的面具录视频，和警方提我爸的案子，目的就是想让他们盯上我，让我和我爸当年一样，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就连水泥厂失火，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你让郑昕拿沈清来威胁我，跟着她去水泥厂，承认 318 案就是我干的。再通过我的嘴，把白家这些年在南山干过的丑事都抖出来。
　　你让我和白烁互斗，而你坐收渔利。可你忘了过犹不及。做得太多，破绽也就越多。别说警察没你想得那么好糊弄，就是白烁，你也低估了他。
　　他手下的人到处在找邹长明。找到他，只是早晚的事。还有，郑昕那么快就被警察盯上，你觉得是为什么呢？”洪橙从包里摸出一张照片，推给杜璇。
　　杜璇接过来，照片上白烁搂着郑昕，躺在像是宾馆里的一张大床上。杜璇的眼眶瞬间就湿润了：“本来……我以为就算是亲眼看见他抱着别的女人，也不会伤心。原来，我根本做不到。”
　　“他早就知道你想干什么了，之所以装作不知道，你觉得是为什么？虽然你们俩在我眼里就是五十步和百步的区别，但我还是更希望你赢。”
　　“我也是。”一声清亮的声音响起，黎雪也走过来。
　　“洪橙，你一个人上来喝酒，居然不喊我，太不够意思了吧。”黎雪也不和杜璇客气，在洪橙旁边坐下，自斟了一杯。
　　“杜璇，一起吧。”黎雪举杯看向杜璇。
　　杜璇回望着她，苦笑了一声：“以前我总觉得你贱，一点儿大就勾男人上床。洪橙呢，和葛凯风是一对没脑子的笨猪，就知道吃吃喝喝。没想到，现在都倒过来了，我他妈才是最贱、最蠢的那个。”
　　“你错了。”黎雪缓缓地说，“就算贱，就算蠢，那又怎么样？你在意这些，是因为你从来没真正失去过什么，只想要的更多。
　　小学四年级，我就被那个混蛋强奸了。我妈病在床上气得吐血。从那天起，我就没有未来了。”
　　黎雪伸出右手腕，上面布满了一道道深红色的疤痕，一看就是用小刀割的：“那时候，我每天想的都是怎么作死，毁掉自己。可是每次捱到最后，我还是怕死，也不甘心。后来我遇到白彦，他帮我教训了那个混蛋，还有周围所有想欺负我的男人。
　　那时候，他对我是真的好，教我重新看这个世界，看我自己。要是我说真心喜欢过你那个公公，你肯定不信。”
　　“我信。”杜璇也喝了一杯，“只可惜他洗脑的能力，白烁没有继承一星半点儿。不然我就算被他骗，也好过现在这样。”
　　黎雪又给杜璇倒了一杯：“但我后来遇到葛峰，才知道我错了。我只不过是喊来一头豺狼，帮我赶走了一群鬣狗。”
　　她忽然停下来不说了，静静地眺望着远处南山的夜景。整座城市被各种闪烁的灯光点亮，在夜空下，犹如一颗璀璨到虚幻的夜光宝石。
　　这时，吧台那边很应景地再次响起黑鸭子的《友谊地久天长》——
　　“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
　　我们也曾历尽苦辛到处奔波流浪。
　　友谊永存，朋友，友谊永存。
　　举杯痛饮，同声歌唱，友谊地久天长
　　……”
　　三个女人都沉默了。等那首歌放完，黎雪才说，“这首歌葛峰给我弹过。他说他和洪老师，白彦初中那会儿还合唱过。这个世界真是小，他们三个居然是初中同学。”
　　洪橙仰起脖子一口气喝干了杯里的酒，站起身：“黎雪，别浪漫了。白彦早就不是我爸的什么人了。”
　　杜璇也喝了一大口酒，眼中隐约有泪光闪动：“洪橙，校庆日那天，白烁让我拦着你，不让你去小公园。后来我和张瑜到处找不到你，以为你还是去了小公园，就去那儿找你，没想到看见洪老师……不管你信不信，我和张瑜只是把自己看到的说出来，真不是故意要害你爸。”
　　“是或者不是，都不重要了。”洪橙把杯子和几张钞票放在桌上，走出那家露天酒吧。黎雪看了杜璇一眼，轻轻叹了口气，也放下酒杯，跟着她走了。
　　一直坐在她们对面另一家休闲吧里的沈洁，也放下手中的苏打水，准备起身跟上她们，只是她忽然注意到隔着三四个座位的一个男人也在频频看向对面，紧盯着洪橙。
　　男人身材健壮，一身普通的黑色休闲服，头发又硬又短，浑身上下自带一股冷森森的煞气。看见沈洁往他这边看，他把头一低，站起身就要溜。
　　“喂，站住！”沈洁喊了一声，向男人大步奔过去。男人听见她喊，不但没停下，反而加快步伐，很快就顺着步行楼梯走下平台。
　　沈洁赶紧追了过去，可她连下了好几层楼梯，也没找到他。她回到包厢，懊丧地推开门，看见沈清还在给洪橙夹菜，脸上满是体贴。
　　看得她气不打一处来，走回自己座位却不坐下，直视着洪橙：“水泥厂失火那天，高晟提过你有一个保镖，到底是你什么人？”
　　洪橙抬头看着她，微微一怔。
　　“沈洁，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平时很少高门大嗓的沈清急得几乎喊起来。
　　洪橙注视着沈洁，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再次转白。她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望向沈清：“没事，她只是为你好。沈清，我在认识你之前，是还有一个男朋友。
　　我爸不在以后，我就遇到他了，我们一起经历过很多。本来我以为遇到你，就会忘了他，可我做不到。”
　　洪橙拿起手机，拨打一个电话号码。电话很快接通了。
　　你来包厢吧——她对着手机，语气平静。
　　十分钟后，一个男人走进来，正是沈洁方才追了半天的男人。
　　洪橙看向沈清：“介绍一下，林栋。我男朋友。”
　　沈清难以置信地望着她，脸色刷地变得惨白。
　　沈洁举起桌上的一杯酒，对着洪橙脸上泼过去。顷刻间，洪橙的脸上、头发和黑色长裙的领口处满是酒渍。
　　林栋立即走上前，瞪着沈洁就要发作，却被洪橙拦住：“算了。该说的，已经说完了。我们走吧。”
　　沈清却跟过去，拦住洪橙：“等一下，是不是……因为我是他儿子？”
　　洪橙停下脚步，目光在沈清的脸上盘旋了一会儿，但还是什么也没说。
　　葛峰走过来，看向沈清：“死心吧，小子，要怪就怪你爸去。”
　　梦都大酒楼的正门前被紫蓝色的霓虹灯照得恍如梦境。四月的风吹在门前等车的一拨人身上，让他们顿觉这又是一个舒爽温暖的夜晚。
　　洪橙他们几个陆续走出来，看见邢璧芳已经钻进一辆白色特斯拉里。杜璇站在路边，目送着那辆车远去。
　　一辆银色的雷克萨斯也从停车场方向开过来，停到她面前。杜璇看了一眼那辆车，脸上一怔，接着对司机摆了摆手。
　　“让老魏换一辆车过来。”洪橙听见杜璇对司机低声嘱咐。
　　这边，葛峰也走向停车场取车。洪橙和黎雪、林栋一起站在路边等他。
　　“要不……我送你们吧？不然太挤了。”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男声。
　　洪橙回过头，看见沈清眼神炽热地望着自己。但她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哥，我们走吧。”沈洁在他身旁催促。
　　离他们几步开外的杜璇冷冷地望着他们几个。这时，一辆白色揽胜开过来，停到她面前。
　　她打开车门，看向洪橙：“要是我说，一开始是真心把你当我朋友的，你信吗？”
　　洪橙回望着她，语气坚定：“要是二十一年前，我会回答你我信。可是从前那个洪橙早就死掉了。现在这个顶着一张假脸活下来的人，早就不配在乎那些了。那太奢侈了。”
　　杜璇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低下头，一言不发地钻进车里。
　　葛峰的白色马自达也跟着开了过来，黎雪坐进车内，等洪橙上来。洪橙却帮她关了车门，让他们先走。
　　两辆车很快都开走了。林栋走到洪橙的身边，温柔地拨了拨她耳边的一缕碎发：“怎么了？”
　　“没什么，陪我走走吧。”洪橙仰头望向他，眼里似有星光。
　　“好。”林栋宠溺地淡淡一笑，和她十指紧扣地向人行道走去。
　　只是他的笑容很快就冻结在唇边，因为酒店前方一百米远的马路上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站在酒店大门口的人都被那波巨大的声浪震得蹲下身子，四散逃开。
　　沈洁拉着哥哥躲到一棵大树后面，望向对面的马路。只见刚驶上大路的那辆白色揽胜腾地燃烧起来，周身都是蹿得老高的火苗，把整条马路照得如同白昼。
　　跟在他们后面的葛峰的白色马自达急忙向右闪避，但还是因为挨得比较近，被燃烧的气浪震飞了出去，在地面上快速翻滚了两下，又重新落回地面，直接撞在马路的护栏上。
　　“黎雪、葛叔、杜璇！”
　　沈洁听见洪橙声嘶力竭的喊声。
　　同一时刻。
　　聂禹正坐在办公桌前，突然，办公室门被人猛地推开。彭嵩带着一名网警举着一台平板电脑，着急忙慌地奔进来：“聂……聂队，又……他们又发视频了。”
　　聂禹立刻站起身，接过电脑，点开视频。
　　只见一个四面都是镜子的房间里，任继霞和黄文斌还和上次一样，有气无力地分别斜靠在正对镜头的两边墙角。
　　大约两分钟后，黄文斌忽然睁开眼睛，向不远处任继霞的身后走过去。隔着屏幕，能看见地上放着一把和前两次视频里一模一样的短刀。
　　黄文斌蹑手蹑脚地走近那把刀，慢慢拾起来。背对着他的任继霞却依然表情沮丧地靠在一面墙的镜子上。黄文斌咬了咬牙，不再犹豫，几步上前，举刀对准任继霞的后脖颈扎过去。
　　只是——他扑了个空。
　　一个戴着黑白两色面具的男人突然出现在画面中，他一脚踹在黄文斌的后腰上，把黄文斌踹了个狗吃屎，趴在地上半天没起来。刀也飞了出去。
　　——去，捡起来！是他想杀你，你只是自卫！面具男对一脸惊慌地转过头，靠在墙角望着黄文斌的任继霞喊。
　　任继霞满脸恐惧地直摇头。地上的黄文斌却踉踉跄跄地又爬了起来，摇晃着身体又要去拾刀。
　　快，再不动手，就等着被他宰吧！面具男又朝任继霞大声喊。后者在他的催促下，终于抢先黄文斌一步，奔上前捡起短刀。
　　只是，她刚把刀抢到手，黄文斌也扑了上来。任继霞尖叫着转过身，说时迟那时快，那把刀正好插进黄文斌的右上腹。
　　黄文斌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肚子上的刀柄和瞬间涌出的鲜血，接着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对！就是这样！面具男冷冰冰地说。他凝视着已退回墙角，被吓得上下牙咯咯作响的任继霞，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快，再补几下，不然他还会爬起来害你的。面具男继续鼓动任继霞，后者也有如被催眠般再次捡起刀，向黄文斌走过去。
　　等她终于疲累地把刀扔在地上，面具男也长叹一口气。
　　他从脸上缓缓取下那个画满黑色鸦羽和白色绒球的面具，正对着镜头再次笑了。
　　“这人是……”聂禹望着那张揭下面具的脸，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卧槽，我想起来了，他是……沈洁的哥哥——沈清！”彭嵩也不禁喊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