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芝安憋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真不错,加个班都能被同事表白。”
顾承阳得意地瞥了她一眼,换另一只手去推墙,墙上出现两个并排的掌印,一深一浅。
乔芝安酸溜溜地说,“友情提醒,办公室恋情要小心。”
“哪来的办公室恋情?”
“你没回应人家啊?!”
顾承阳歪着头作认真思考状,“新年第一天就拒绝姑娘,不太好吧。我一般不拒绝别人的。”
乔芝安觉得他的表情简直欠揍。
顾承阳突然展开手臂,整个人都陷进那面墙里,钢珠忙不迭地后退,留下一个人形的坑,他退开两步观赏自己的体形,“这样真的挺解压的,你也来试试。”
乔芝安走过去,站在他站过的位置,盯着那个明显比自己大一号的人形胡思乱想:如果这样扑上去,算不算变相拥抱。
背后传来调笑的声音,“你,对着我的形体发什么呆?”
“……谁发呆了?我要去另一边。”趁脸色变红以前,她赶紧噔噔噔地跑到对面,也学着他的样子用力扑进墙里。钢珠被推回来,这下墙上出现了两个嵌套的人形,一大一小,你中有我,看起来十分古怪。
顾承阳笑嘻嘻地摸出手机拍了张照。
他们身处的地方是一间新开业的解压馆。这类场所专为压力巨大的都市人群设计,用稀奇古怪的装置营造趣味。进门最显眼的地方摆了只铺满金币的浴缸,显然是把压力来源转变为解压工具。帅哥美女们一个个喜笑颜开地躺进去,随意抓起金币朝空中抛洒。乔芝安在意形象,不肯躺进去。顾承阳好像有意要破坏她的形象,从旁边的花盆里抓起一大把绿色美钞,淋在她头上,“天上下钱了,赶快接着。”
她闭了眼,任美元纷纷如雨飘落肩头,淡然道,“我对金钱没有那么强烈的渴望。”
顾承阳从她肩膀上捡起一张钱抖了抖,“是是是,上学那会儿我们都挤公交,就你天天坐大奔。”
“我们家去学校交通不方便。”
“别墅区交通都不方便。”
他说话的语气怪怪的,似乎还挺委屈,乔芝安抿嘴,“那又怎么样,我现在还不是要跟人家合租。哪像你,自己整租一间。”
顾承阳叹气,“所以才月光啊。”
乔芝安有点意外,“你开销这么大?为什么不找室友?”
他斜睨了她一眼,双手架在脑后,轻飘飘地说,“想当我室友的人太多了,竞争过于激烈,为了保持平衡,只好空着。”
乔芝安强忍住没有翻白眼。
顾承阳看着那一排种满美钞的花盆,问道,“对了,你现在家里养花吗?”
“不养。”
“为什么?”
乔芝安想了想,认真地说,“大概是从小看奶奶的花园看惯了吧,总觉得花草是有灵性的,喜欢聚在一块儿。城市里没有别的花草作伴,它们会觉得孤单的。”
顾承阳注视她良久,突然抬起手狠命揉眼睛,揉完左边揉右边,声音颤抖,“太感人了。”
她咯咯笑道,“你少来。”
前面一个房间正在上演枕头大战,四个女生占据四个角落,尖叫着抡起枕头扔来扔去,空气中羽毛乱飞。
乔芝安看得直摇头,“这扔的人倒是解压了,围观群众压力山大。”
顾承阳左右看看,“你说这种场馆适合搞活动吗?月底销售部要团建,有八十几号人呢。好像面积小了点,施展不开啊。”
乔芝安一愣,“你提议来这里,是为了考察场地?”
“对啊,我又没那么大压力。”他转过头,坏笑道,“不然你以为是约会吗?”
乔芝安注视着他微微上翘的眼睛,想起草稿箱里那篇还没发出去的推文《乔奶奶恋爱兵法:把控局面、步步为营》。她深吸一口气,精心装扮过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羞涩和恰到好处的忧郁,小心翼翼地问,“可以是吗?”
顾承阳没防备,脱口而出,“当然可以。”
乔芝安莞尔一笑,眼睛里像是有星星。顾承阳有点被晃到了。她伸手拉过他的胳膊,直接拖走,好像他是个不会反抗的布娃娃。
乔芝安把他拖到一个门框前摆好。门框的造型是个手机外壳,被一只巨型手掌握住,人站在门框里,就像是手机画面的一部分,妥妥的被拿捏。她退后两步,甜笑,“来看镜头。”
照片一口气拍了七八张。顾承阳一一看过,对效果不甚满意,“人太小了,只占了一个角落。”
乔芝安一一看过,对效果非常满意,捂着嘴吃吃地笑,“有留白才好呢,可以脑补一万种场景。”
顾承阳无语,“你是拿我当道具吗?”
乔芝安故技重施,摆出楚楚可怜的表情,假睫毛忽闪忽闪,“可以是吗?”
这回得到的答案是:不可以。
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顾承阳就开始讲述他难忘而精彩的跨年夜。零点烟花,天台表白,该有的浪漫形式都有了,结果却是烂尾。
他们转进一个摆满搞怪道具的小房间。顾承阳从墙角拎起一个标着“一吨重”的塑料哑铃,轻轻松松地举过头顶。乔芝安仍在唏嘘,“我知道她为什么失败了。应该选一个万众瞩目的场合,在所有人围观下表白。就像淇淇当年那样。”
顾承阳失笑,“确实。后来再也没遇到像她那么大胆的女孩子了。”
她斜眼看他,“曾经沧海难为水。”
顾承阳放下哑铃,换了个黑色的空心假炸弹。“别提了,要不是她闹出那么大动静,后来也用不着写检讨。”
“老贺那时候真的相信你们是闹着玩的?”
“信个鬼。就是大家找个台阶下。班主任也是人嘛。”
乔芝安点点头,低声问,“这么多年,你是不是一直在等她?”
假炸弹掉到地上,轻盈地弹走了。顾承阳扬起眉毛,“乔老师何出此言?”
乔芝安眼神放空,好像在看很远很远的地方,“因为认定一个人只需要一瞬间。只要那个人出现过,其他所有人都会黯然失色。”
顾承阳完全不以为然,“一眼定终身?是不是太玄乎了?”
乔芝安咬住嘴唇,刚才那种温柔的神色消失了,“就知道你是这种人。”
“哪种人?”
她忿忿不平地说,“对每个女生都看很多很多眼。”
顾承阳哈哈大笑,把假炸弹捡回来塞到她怀里,“那要是对谁都视而不见,怎么识别对的人?对的人会写在脸上吗?”
乔芝安一时语塞。
“乔老师,你都说要定终身了,光看怎么够啊?还要做很多别的事呢。”他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看,直到她的脸可疑地红起来,才凑近了耳语道,“你刚才说的歪理,可别发到网上啊。误人子弟。”
隔壁长条形的房间里,贴了张黑衣人的剪影当靶子,乔芝安拈起一根飞镖,狠狠地掷出去,正中黑衣人的眉心。顾承阳在一旁鼓掌,“厉害。”
她拿起第二根,以同样的力度扔出去,一下子戳在黑衣人的嘴巴上。
顾承阳发觉她表情冷酷,“你怎么光扔飞镖不说话?”
乔芝安抿紧嘴唇,“我怕误人子弟。”
“啧,小气鬼。”顾承阳也拿起一根飞镖投出去,可惜力道不够,还没飞到墙上就掉了下去。
乔芝安冷眼看着,赌气道,“对啊,我这个人就是小气。”
顾承阳随口说道,“因为小气才和上一任分的手吧?”
乔芝安狐疑地盯着他。
他转了转脖子,又捏起一根飞镖,似笑非笑,“怎么?就许你八卦我啊?”
社交媒体泛滥的时代,想知道一个人的过去,办法有很多种。
乔芝安心想,咱俩什么关系啊,就互爆情史。
这回飞镖的力度够了,却失了准头,嵌在离靶子三十公分远的墙面上。
乔芝安清了清嗓子,“分手的原因是……他抖脚。”
“啊?”
“还不爱洗头。”
顾承阳下意识地摸了摸头发。“你开玩笑呢?!”
“不是开玩笑。”乔芝安正色道,“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总觉得桌子在不停地抖,一抬头,就看到他脑门上雪花似的头皮屑。就是在那一瞬间决定分手的。”
顾承阳惊恐地瞪着她,喃喃道,“可怕……”
乔芝安会错了意,以为他是在评价那位前男友。“是不是很可怕!他当时还抱怨了我一大堆呢。算了,黑历史就让它过去吧。”
顾承阳没再说话。他们掷完飞镖,路过一面大镜子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低头观察了一下。还好,没有头皮屑。马上又觉得自己好笑,干嘛要去在意小气鬼的小气标准。
巨大的水床泛着蓝盈盈的光,和天花板上的星空交相辉映,人躺在上面,好像清醒着陷入一个无边梦境。后背的每一寸肌肤都能感受到液体的流动,轻柔地抚平疲惫,融化烦恼。
乔芝安很矛盾,明明身体舒服得快睡着了,精神却绷得紧紧的,毕竟躺在旁边和她“同床共枕”的那个人,是顾承阳。她悄悄侧过头,视野中出现了一道优越的侧面轮廓,眼窝深邃,鼻梁挺直,嘴角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
嘴巴突然动了,破坏了整体的和谐。那人对着空气问,“帅不帅?看呆了吧。”
乔芝安默默地转回去,咬着牙评价,“自恋。”
星空摇曳,水波温柔,她干脆闭上眼,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不甘心啊。”
“什么事情不甘心?”
和你有关的一切,都写满了不甘心。
“不想输给她们任何一个人。尤其是,淇淇。”
顾承阳感觉身下的水面起了变化,波纹一圈一圈荡开来,弄得心里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