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悦在整理好最后一颗纽扣时，终于打破了安静，说：“回去吧。”

郑秋旸原本还在整理自己，闻言伸手把合同装好了递给她，说：“这个你带走，我明天去给你弄完剩下的部分。这个项目比之前的，都要重要不少，你自己来做可能有些困难，后续遇到问题，记得及时来找我。”

郑秋旸解释道：“本来这个项目，从头到尾都不可能落到你手上。我是看你那学生，对你太不客气了，才想着给你帮你撑撑场面。”

她偏着头看着车窗外，没有说话，一点理他的意思都没有。

郑秋旸尴尬的说：“你别生气了，刚才是我错了。我也没想到你会跪不稳。”

当时他兴头上，她喊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理会，害她把膝盖给磕了。她当时疼的脸色都微微白了，他还是态度强势的做完。

男人在那种时候，都格外畜生。

“小司总能有什么错，只不过是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而已，凭什么要去考虑别人的心情。”邢悦温和的说。

“你能不能别用这种语气说话。”郑秋旸这会儿心虚，语气都不知道缓了多少倍，“我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

邢悦又不理他了。

郑秋旸开车都开得分神，片刻后又主动开口问：“还疼吗？”

她闭着眼睛一言不发，还在轻轻的喘着气。听见他的声音时，眉头还微微蹙起。

郑秋旸就识趣的没有再打扰她，就把自己的外套给她盖上了。

这个举动让她的眼皮动了动，但没睁开眼。

郑秋旸也没有点破，只说：“南初姐，你睡吧，等到了我喊你。”

邢悦还真睡着了，郑秋旸喊了她两声，都没有醒。他想着她回去也不可能处理膝盖上的淤青，就把他带回了自己的住处，先把伤口给处理了，再把她给送回去。

这会儿的时间不过是晚上十点，正是热闹之际，郑秋旸把邢悦从车上抱下来时，突然听见身后有一个声音问：“怎么这个点回来？我等了你有一会儿了。”

是范起。

郑秋旸把盖在邢悦身上的衣服往上提了提，挡住了她的脸和上半身，敷衍的说：“接人去了。”

邢悦听见范起的声音也醒了，浑身僵硬，只透过衣服的缝隙，看见郑秋旸这会儿正低头看着她。

两个人对视着。一个没有多余的表情，一个心虚的更加明显了。

范起看着他怀里还抱着人，顿了片刻。

郑秋旸怀里的女人，被挡着，他看不见谁，被他抱着显得有几分小鸟依人。

范起想起郑秋旸那女朋友，真的没想到过她居然会有这么娇弱的时候。

“女朋友喝多了？”他好奇问了一句。

“嗯。”郑秋旸继续敷衍道，“你先坐着，我把人抱回房间。”

郑秋旸把邢悦放下时想开口，却被她打断了：“你先去应付范起。”

他看了她一会儿，顺了她的意，出去时，范起就开口道：“我怎么听你助理说，你把项目定给宋小姐了？”

“是有这么回事。”郑秋旸道，“有什么问题吗？”

“本来明天，我打算约了叶小姐谈的，你爸的意思，是许了给她的。你私自做决定，不太好处理。”范起委婉的说。

就差没说他不按照上级命令办事了。

郑秋旸刚刚才和邢悦浪费了精力，又开了挺久的车，这会儿也有些疲倦，说话也不拐弯抹角了：“我爸那边，我会去解释。你不要担心问责，他会接受我的理由。”

“既然你有合理的解释，我就不打扰你了。”范起自然不能打扰人家跟女朋友独处。更何况郑秋旸聊天的时候都有些分神，一直惦记着房间里的情况。

郑秋旸却还不能休息，在范起走后出去买了药膏，回来时正好碰上邢悦一瘸一拐的要离开，他忍不住说：“都瘸了，就不能安分点吗？”

邢悦冷淡说：“这也是多亏了你。”

郑秋旸无言以对，走过去重新把她抱回到了床上。拆了药膏包装给她上药。她膝盖上果然红了一片。

“我记得我是让你送我回去，没说要来你这里。”

“你回去了，大晚上你会有那个心思上药么？你根本就不爱惜你的身体，我一个始作俑者，不得管管你。”郑秋旸说。

“现在管好了，可以送我回去了？”邢悦反问。

郑秋旸迟疑不决，“要不你今晚留在这边休息吧，我也有点累了，这边我刚买没多久，没有人会知道你住我这。”

“我没想打扰你，我自己走。”

郑秋旸最烦的，就是邢悦柴米油盐不进，他有点上火的说：“行啊，那你就自己走吧。”

邢悦直接起来就往外走。

他先是站在房间里没动，等听到邢悦开门了，走出去了，熬了两分钟，到底还是追了出去。

她走的不快，他没两步就追上了。将她打横抱起的时候，不耐烦的说：“我真的神烦你的臭脾气，跟谁都温温柔柔的，一对着我就倔得要死。就我好欺负是吧？”

“我叫了车，不用你送。”邢悦说。

“我今天就偏要送你。”郑秋旸坚持道。

邢悦不跟他争了。

路上，气氛又是安静。郑秋旸妥协了，摊牌了：“你厉害，我真是一次都斗不过你，我在你面前真的就没一次有出息的。南初姐，我求你说两句话行不行？我今天都道歉了，你别再把我当空气了。”

“算了，你不想说就别说了，你回去记得上药。”片刻后，他不仅妥协了，还放弃了。

郑秋旸这辈子哪怕谈的恋爱不多，也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比邢悦还要难以拿捏的女人了。

他在心底叹口气，疲倦的揉了揉眼睛，也就是因为这个动作，一下子没注意前面开过来的车子。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猛的打方向盘，但是已经来不及不好把控了，最后车子朝大树开了过去，他想也没想，就往副驾驶过去，把邢悦护在了怀里。

188

车子撞得不算特别严重，但是翻了，人动弹不得。

邢悦感觉自己肩膀有点疼。

“你没事吧？”郑秋旸问。

他的声音，有点颤，中气不足的模样。

“你受伤了？”邢悦敏锐的说。

“没有。”郑秋旸说，“我没什么事。你呢，身上有没有磕到？你这身体，磕一磕就完了。”

她没有说话，郑秋旸就一直一直问，她最后到底是开口说了句没事。

然后他就不说话了，不知道是没力气还是怎么样。邢悦轻轻叫了他一声，他也没理。

“郑秋旸？”

“嗯？”他说，“别说话。”

救援是在十分钟赶到的，有人捞着了郑秋旸，正要把他给带出去，就听见他说：“先救我老婆。”

消防员说：“你在外头，先拉你。不会有事的。”

郑秋旸虚弱的说：“不行，得先救我老婆，她身体不好，不能总扭着。”

邢悦很快就被人给拉了出去，她被扶着的时候，感觉到肩膀更疼了。

只不过当她看到郑秋旸被拉出来的时候，脸色不由得变了。

他后背插着一块玻璃片，不知道深不深，但肯定疼。

郑秋旸被抬走的时候，看了她一眼，见她没什么大事，似乎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虚脱的闭上了眼睛。然后她也被带上了救护车，去医院做检查时，是跟郑秋旸分开的。

陪同她的消防员说：“你老公还是挺心疼你的。”

邢悦勉强笑道：“他是我前夫，我们已经离婚了。他应该是失血过多糊涂了，没反应过来。”

消防员顿住了，有点意外，不过没有再问什么。

邢悦恳求道：“他喊错人这事，您帮忙说一说，别瞎传，不然尴尬。”

消防员道，“我明白。”

郑秋旸伤的也不算严重，处理完伤口挂了吊瓶，就清醒过来了。

邢悦也没有什么事，就是肩膀那一块淤青了。

她坐在他床边看着他，他也在看着她，似乎期待她能说出点什么，但她却没什么好说的，最后只问了一句：“疼不疼？”

“疼。”郑秋旸说，“南初姐，躺着都疼。”

“你这不是趴着么？”

“还是疼。”郑秋旸声音轻了点，“怎么办，南初姐，好疼好疼。”

她蹙着眉，只觉得有点棘手，又觉得她有几分刻意成分：“别故意撒娇。”

“没撒娇，就是真疼。”郑秋旸依旧没什么劲儿的说。

正说着话，司国山和司母就赶到了。

司母在看到邢悦的时候，眼神有些复杂。

“我们今天晚上商量项目，她想争取个项目，我给她了。”郑秋旸道，“送她回去的路上，出了点意外。”

司母看了看他的伤口，心疼的说：“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再开车的时候粗心大意。南初差点也被你害得一起出事了。”

郑秋旸哄了她两句。

司母又回过头来看邢悦，担忧问道：“南初，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郑秋旸严重一点。”她说，“阿姨，抱歉，他要不是送我回去，也不会出车祸。”

“这都是意外，算不准的，你不要自责。”司母道，“南初，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郑秋旸开口道：“妈，要不你送她一程。”

司母说行。

邢悦说：“那你也注意着身体。”

司国山在司母走后，就开口问道：“这个香项目也不小，怎么就给南初了？”

“上一辈的事，你跟她父亲关系并不好吧？”郑秋旸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我听萧叔叔说，你们不对付。爸，你跟南初姐父亲，是不是有仇？”

189

司国山的脸色，有了那么丝细纹的变化，也没有否认：“确实算不上好。你这次项目给她的原因是什么？”

“您也知道，宋横山身边那个，是她学生，人家对南初姐不太客气，都是熟人，也该帮帮忙。偶尔一两次例外，帮南初姐撑撑场子，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郑秋旸盯着司国山道，“我知道您也不会在意这点小事。”

如果是这个原因，司国山表示理解。他同样也不想看到邢悦被人欺负的场面。他看着他的伤势问：“伤的不严重？”

“没什么感觉，一点小伤。”郑秋旸说。

“你从小就没有吃过什么苦，娇生惯养的，你妈担心你。”司国山道，“一接到电话听到你出车祸了，情况还不知道，眼泪就已经往下掉了。”

郑秋旸想，一般男人出事，老婆有这么难过的，就不多见了。

也许有，但是邢悦绝对不会。

…

邢悦回家之后，宋英芝担心的问她情况，显然她也知道她刚刚出意外了。

宋英芝说：“就连你姑父，刚刚都打了好几个电话进来，我说你还没回来，他还迁怒到我身上，说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邢悦出了会儿神，上楼之后，未接电话里就有宋横山的。她接了。

宋横山开口就道：“你姑姑真是半点心思没放在你身上，她照顾你，就没有合格过。”

邢悦平静道：“你有什么资格怪她？”

宋横山哑口无言，没有再开口，也没有挂断电话，在等她这边想说什么。

“我还是那句话，对她好一点，这么多年，她跟着你，特别苦。”邢悦只说了这么一句。

宋横山说：“听你的。”

邢悦挂了电话。

她发了好一会儿呆，记忆里父亲的形象已经越来越不清晰了。

片刻后，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邢悦看了眼来电显示，是郑秋旸的。

郑秋旸说：“南初姐，我父母走了。”

邢悦说：“你好好休息。”

“睡不着，身上疼。翻身都疼。”郑秋旸说，“我聊会天。”

邢悦气不打一出来：“那会儿我问你，你还口口声声说没事，这么怕疼，逞什么英雄？”

郑秋旸声音里带了点委屈的情绪，淡淡的，不明显，也确定不了那究竟是不是委屈，只是在她听来，稍微有些相像，他说：“我怕还不是怕你这副脆弱的身子骨给折腾没了。上次我揍顾泽元，你就挡了一下，结果到头来那么严重。我这次能不多想吗？”

邢悦没说话，如果那玻璃扎进她后背，肯定更加严重。指不定牵扯到她之前的毛病。

“对了，这事也没必要跟我妈坦白。”郑秋旸提醒道，“她如果知道我是给你挡，不是什么好事。”

“我欠了你的。”邢悦说。

“南初姐，明天我想喝你煮的鸡汤。”郑秋旸这已经不是暗示，是直接明示了。

她也不好拒绝，第二天如了他的愿。

白天郑秋旸病房里多的是人，他毕竟也是高层，不少人在得知他住院之后都赶来探望他。

他坐着，脸色也如常，半点不像受伤的模样，跟大伙聊着什么。

邢悦站在门口没进去，郑秋旸并不是一个喜欢撒娇的人，在外人面前，他从来不示弱不讨好，司母都说，郑秋旸自打记事起，在她面前就很成熟了。

她垂着头，神色难辨。

没过片刻，司母也来了，见她在门口，喊住她：“南初。”

邢悦说：“我来看看郑秋旸。”

司母也没有立刻进去，这会儿提着饭进去，就相当于提醒饭点赶人了。她跟邢悦说：“昨天听医生说，虽然玻璃扎得不深，没什么大事。但是扎得部位，其实挺危险的，正好对着心脏。”

邢悦没有言语。

“只是运气好，不深，运气要是差点……”司母的话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邢悦伸手安慰般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的心里一团乱。

司母嘴唇动了动，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带着邢悦往里走了。

“南初也来看你，不会打扰到你休息吧？”司母问道。

郑秋旸看了看邢悦，表面上波澜不惊：“不会。”

他也挺冷淡，就是邢悦的鸡汤，他喝了好几碗。司母感慨道：“看来还是南初手艺好。”

郑秋旸又看了眼邢悦，没说话，低头喝着鸡汤：“等会儿我想跟你聊聊合同后续。”

司母不悦道：“怎么受伤了还惦记着工作？”

“又不是眼睛瞎了。”郑秋旸说。

邢悦则是说行。

司母道：“我也管不住你，算了，你们要谈工作，那就你们谈吧。下午我晚上饭点再过来。反正你还能谈工作，看来大问题也没有。”

她带着保温桶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