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南从假山上跳下来,举起手里的风筝端详,它虽然灰扑扑的,却完好无损,回去修理一番,仍是能飞的。
她不由得露出笑意,擒着风筝回到了明轩。
友竹正在廊下着急,眼尖看见了苑南,他立刻扯开嗓子唤她:“小娘子,您回来了!”
那声音,仿佛怕屋内的人听不见一样。
苑南瞧出他的异样,知道是苏景宣又出了什么毛病,走上前去问:“六郎怎么了?”
友竹真要为小娘子的善解人意击节赞赏了,他压低声音,将苏景宣赌气不喝药的事悉数告诉了她。苑南知道他孩子心性,也不恼,浅笑着掀帘进屋,探头去看,屏风后的人忽然翻身,倒在榻上假寐。
苏景宣侧身卧在竹榻上,背对着苑南,衣料褶皱下,消瘦的背脊若隐若现。苑南柔缓地坐下,笑说:“你瞧这风筝扎得多好,若是飞起来,定然是飞得最高的。”
苏景宣耳朵一动,翻身看去,发现苑南手里举着的,正是他为她做的风筝。
“阿南把风筝找回来了?”苏景宣的眼底明光闪动,欢喜地坐起了身。
“是呀,我一大早就去找了,谁知西角院那样大,寻了半晌才在假山顶上发现了它。”苑南说笑间,把风筝举到了他面前。
“本应当我为你捡回来的。”他修长的手指抚摸过素白的纸面,不禁回忆起了西角院中一刹那的愤怒和狂躁。
“阿南。”苏景宣眸光微动,“我喝了这么久的药,为什么还没有好?”
“胡说。”苑南戳了一下他的额头,“若不是喝药,你怎会有今日这般好?”
当初她进明轩的时候,苏景宣每日都会受惊吓,尖叫吵闹,几乎没有歇下来的时候。
“我不想喝药了,我想试一试自己去控制。”
药或许有效,但他不愿躲在药石之后做个懦夫,他必须强大,他不能再变成野兽,不能再伤害她。
苏景宣的眼神充满了思虑,是苑南从未见过的深邃,她忽而警觉,问:“六郎可是想起了什么?”
苏景宣摇头,凝视着她柔柔的笑容,他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欲念:他不能失去她。他想着,伸手将她拽进了怀里,紧紧搂住。
“下次不许一声不吭地跑掉!”他心里还赌着气,“也不许弄什么雪儿、雨儿的进来。”
苑南愣了愣,随即在他怀里笑得肩膀微颤。
“好,听你的。”
屋内人语渐弱,低低流转,屋外侧耳细听的友竹终于放下了心。
苑南从正房出来,就叫住了雪儿,她并不言语,目光泠泠地盯着她,沉默形成一种强大的威慑,让雪儿脸上讨好的笑渐渐剥脱。
“小娘子,奴婢错了!”雪儿捱不住,主动认错。
苑南眼底的薄冰微碎,唇边漾开莫测的弧度:“你是主母送来的,伺候六爷理所应当,有何不妥?”
雪儿诧异,眼珠子转来转去,却不敢看苑南。
“没想到你对六爷和我都这样用心,这件事,还是交与你合适。”苑南转身,从榻上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小包裹,“帮我送去郑老爹那儿吧。”
雪儿双眼一亮,欢喜地接了下来。
雪儿跑出去时,险些与离离撞个正着,离离回眸瞪她一眼,打帘进来,轻声说:“小娘子,东西送出去了,冯掌柜说这东西少见,不好查,恐怕得等些日子。”
苑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另外,郑老爹说,楚娘子身边的刘全昨儿去了一趟,特特关心了郑老爹的腿疾,又嘘寒问暖一番,别的什么也没问。但郑老爹觉得古怪,还是让我同您说一说。”
刘全跟着楚娘子做事,是静轩十分得力的,他管着诺大苏府的许多杂务,内外都混得开,这样的人,别人巴结他还来不及,即便郑老爹沾着太老爷和老爷的恩情,他怎会在意?
又是一个来者不善。
“我明了了,让郑老爹也同他多亲近,留意他的目的。”
苏景宣的身体日渐恢复,同苑南也一天腻过一天,片刻都分不开,连湖州府都传出蜚短流长,说苏六爷沉溺内宅,耽于情爱。
福康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过问,只是送进明轩的凉药,不曾断过。
日子便这样,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唯一不安生的,就是雪儿。
她总想找机会钻进正房里,同苏景宣单独相处,而苑南默许了她的行为,甚至有意无意留出空隙,让雪儿去钻,搞得离离很是生气。
“雪儿那妖精最近越发猖狂,六爷午睡她也敢跑进去,小娘子都不管管她。”离离气鼓鼓的,苑南听了,却只是淡笑,眼底有些莫测的讥诮。
“不必着急,她会自食其果的。”
夏末清晨,薄雾隐隐,晨光熹微,静轩的下人们往来进出,惊醒了沉睡的院落。
楚静容坐在妆台前梳发,目光穿过镜面,看向立在身后穿衣的苏景珂。
“听闻近日有陵川的族人前来投奔?”
苏景珂“唔”了一声,说道:“打秋风的穷亲戚,给些银子打发了就行。”
楚静容沉眉掩下愠色:“可我听说,此人是个秀才,有功名在身,此次来湖州府,是要去参……”
“啧。”苏景珂咂嘴,回首露出一脸烦闷,“秀才又如何?苏家祖上一门三首辅,什么大官没见过?如今从了商,便连个秀才也要稀奇了?”
楚静容沉默,梳齿在掌内深陷:“朝廷尚文,读书人总要多优待的。”
苏景珂不以为意:“妇人之见,你管好家里的事,外头的不用操心。”他说罢,快步离去,门帘打落,发出震悚的惊响。
楚静容身子一颤,眸中漫上一片凄凉。
黛眉连忙安抚:“娘子莫恼,想是二爷在外太过操劳,心情不佳,绝不是故意冲娘子发火的。”
“你难道不觉得,他这一年脾气越发大了?”楚静容闭了闭眼,微怒道。
黛眉噎了噎,二爷的确脾气暴躁胜过以往,但他们不敢妄自揣测,只想着是他太操劳吧。
门帘忽得又打起,翠翘扭腰进来,粉面含春,眼梢生情,与这屋内的沉闷格格不入。
“娘子,好消息。”翠翘上前说,“刘全方才说,明轩今天会有大动作,苑小娘约了人,在居竹轩交易,她亲自去见。”
楚静容没什么喜色,黛眉问:“消息可靠吗?”
“怎会不可靠?郑老爹这些日子被刘全哄得团团转,什么不给他说?”
在苏府,私相授受是极大的避讳,何况苑小娘贫贱出身,能有什么值钱东西?翠翘刘全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她是偷了苏府的东西拿出去换钱。
这样大的把柄,他们定要坐实拿稳,以往都是明轩的雪儿出面传递,刘全不敢打草惊蛇,等候多时,终于等到苑南出现,今天就是人赃并获的时候了。
“竟然如此,就让刘全去将人捉回来,任凭主母发落。”楚静容冷声吩咐,百无聊赖地戴上了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