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魂魄逐渐消弭,归于日月天地间,弘英书院此时万籁俱寂,小满捡起地上那支箭看了看。
箭上没有任何痕迹,也不曾有妖沾染过的气息。
周词从她手里拿过,只是一支普普通通的羽箭。
小满盯着箭身,心有不甘:“你觉得是魏长风在背后操纵?”
“多半是他。”
“他既已知道我们行踪,又派狐妖试探,为何还让第三人杀了她?”
“杀人,自然是为灭口。”周词伸手替她掸了掸身上的尘土,静静说道:“他不怕暴露身份,而是怕我们从狐妖嘴里打探出他的所在。”
小满说道:“他道行比那狐妖高深得多,不至于怕成这样吧。”
周词道:“看狐妖方才的反应,恐怕上次你确实把他伤得不轻。”
小满看着沾染血迹的掌心,五指反复握了两下,不由得意:“真的?我有这么厉害?”
周词笑笑,继续道:“挖我心、取你命,两件事他都要做,但他并不知只需完成一样便可,或许他的谨慎可以给我们时间。”
周词举目遥望,群山层叠,寒风吹起阵阵凉意:“清河方寸,京城万顷,他或许并不在京城,而在别的地方。”
小满听言不免略有沮丧:“我们在明,他在暗,以我的修为实难找寻他踪迹。”
“无妨,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你还能再修炼修炼。”
他浅浅一笑,伸手揽过小满肩头,不料她跳开半步躲去一旁,面露嫌弃:“别过来,你身上有味道。”
“什么味道?”
周词展开双臂,显得有些无辜。
“狐狸味儿啊。”
他顿时哑然。
“回去让阿七把你这身衣服里里外外都洗干净。”
周词多少有些哭笑不得,一时竟不知怎么答她,只好点头应下。
弘英书院院墙前一片狼藉,夜色已深,他们踏出碎石砖瓦匆匆赶回家,小满边走边回想刚才的事,蹙着眉问了句:“是不是我再晚来一步你就中计了?”
“……”
他当时神思恍惚,的确觉得事态不对劲,但不知为何好似没了自制力。
“我都看到了!”小满停下脚步,两手抓着头发气得团团转,“啊啊啊,她、她只差那么一点点就亲上去了!”
“一点点!”她两手在他眼前比划着,张牙舞爪的。
“对不起,我没想到她会变成你的样子……”
她愤愤地吐了口气,甩手说道,“算了!狐妖最擅长易形换貌,能窥探人心里最在意的东西,也不能全怪你。”
“是吗?”周词点点头,笑了两声,“这么说,我最在意的果然是你。”
小满白了他一眼,别过脸,嘴里蹦出一个字:“酸。”
二人回到茶铺时,店里已然掌灯歇业,刚迈进门槛就见昏昏欲睡的宋柳忆眼神疏忽一亮,拿了笔写道【怎么才回来?!】
“我去接他放课,顺便在街上逛了逛。”
宋柳忆不解道,指指坐在一旁的小怜。
“那个……”小满抿了抿嘴唇,低声说,“我收养她了。”
“什么?!”
屋里同时冒出三个声音,周词、阿七、宋攸和宋柳忆都错愕地看着她,小满不慌不忙,从腰带里取出一份盖了章的文书。
宋柳忆拿在手里粗粗看了眼,“啪”一声拍在桌上。小满一吓,连忙走到她跟前好言说道:“好柳忆,三姑母,求求你把她留下来吧。”
宋柳忆半晌没有“说话”。
小满心中切切,周词全看在了眼里,他也走到宋柳忆眼前,与她面对面说道:“姑母,她的事不必你操心,所有吃用开销我会一并承担的。”
宋柳忆转眼看向别处,过了许久才慢慢提笔。
【为何执意如此?】
小满眼中灵光一闪,也不管她信不信,继续用那套理由胡扯道:“我找大师算过一卦,小怜八字正合了周词命里的文昌星!”她一把拉过周词推到宋柳忆面前,献宝似的一指,“明年秋闱,定会高中!”
周词听了险些昏倒,海口已然夸下,往后他的压力恐怕得与日俱增了。
原以为宋柳忆不信这唬人的话,出人意料的是,她竟吃了这套,在纸上写下“当真”二字,抬眼投来询问的目光。
小满连连点头:“当真当真!”
宋柳忆想了想,埋头在又写【她住哪儿?】
“住我们房间。”
宋柳忆摇了摇头:【你二人新婚燕尔,她在自是不便,今夜她与我同住,明日我请人来再搭间房给她单独住下。】
小满一愣,看了眼周词,二人均是心有感激。
等一切琐事都安排妥了,小满已是疲倦不已,白天和陈家夫妻斗智斗勇,夜里逼退狐妖、收留师娘。
她躺在床上,却tຊ没能倒头就睡。
周词钻进被子,以为她已熟睡,不料她闭着眼嘴里含含糊糊念道:“搭房子、吃饭、穿衣……这得多少钱啊。”
周词一讶,低声问:“你是醒着还是在说梦话?”
“我哪儿睡得着。”
“你在担心这个?”
“不然呢?”她半睁开一只眼看向他,“你之前挣的钱还剩多少?”
“供小怜吃穿一阵是够的,但房子的钱……”
小满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我知道了,这段时间我就在铺子里帮忙打打下手,反正不能白吃白住,得记着她的恩情。”
说到一半,她忽想起件事:“对了,明天我得去师父那儿一趟。”
周词转念一想,说道:“你为何不把小怜送去你师父那里?”
“不行,绝对不可以。”
“为何?”
小满眼神黯淡,沉沉说道:“你别问了……”
周词心知她可能不愿提起,于是说:“那明日我和你同去?”
“我说了你别去。”小满仍是不答应,枕着手臂说道,“我师父见了你不会高兴的,但他这个恩我得报了。”
周词笑笑:“你要报的恩可不少。”
“哎,世间走一遭,欠了一屁股人情债。”她踢着被子又叫道,“到底怎样才能有钱啊!”
周词笑起来,伸手将床帐密密拉上,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先好好睡一觉,明日再想。”
“诶,你干嘛拉上!”
外头本有些光亮,现下帐子一拉却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瞧不见,耳边也彻底静了下来,只听得布料窸窣摩擦的声音。
周词在黑暗中环抱住她,低声说:“我看你想得伤神,烦心之事,且留在帐外吧。”
小小一方床板变得与世隔绝了,她的心竟忽然静了下来,慢吞吞地含混说道,“明天要解了缚灵咒,不能次次都用你的血。”
“我倒觉得没什么。”
“不行。”
“怎么不行?”
“就是不行。”
小满说着两手回抱了过去,闷头说道:“反正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