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早晨七点半,整座城市苏醒了。<br />
南来北往的车流像饿了一夜的兽,急匆匆地挤进灰蒙蒙的水泥森林。<br />
出城的道路上显得空荡荡的,只有那么三五辆悠闲地行驶在高架路上。<br />
季越还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自从报名学车之后,她已经很久没能睡个懒觉了。<br />
她像以往那样,懒洋洋地倚靠在后座上,掏出包里放好的牛角包和燕麦奶,再掏出粉饼、眉笔、睫毛膏,依次排好。<br />
“你好白啊。”司机说这话时,季越正把嘴巴张成一个小小的O型,细致地涂着唇彩。<br />
“啊?”季越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大脑还在想着昨夜追了一半的剧、今天将要见到的新学员、教练强调了好几遍的倒车入库。<br />
她只是用余光隐隐地瞥见,司机好像在半侧着头对她说话。<br />
“我说,你好白啊。”司机笑了笑。<br />
季越僵在半空中的手腕放了下来,下意识地搭在腿上。<br />
司机看起来年龄不大,大概比她还要小几岁,穿着黑色的紧身T恤衫,脖子上戴了一块佛牌,红绳被后颈部的肉皮夹在中间。车里的烟味很重,副驾驶旁边扔着几个啤酒易拉罐,里面塞满了烟头。偶然一个急刹车,蔫了的烟头滚得满地都是。<br />
季越咳嗽了几声,这话让她相当不悦。她本想板着面孔告诉这司机,“喂,前面就是绕城高速了,好好开车,别看我。”可她看到车窗外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麦田,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这条路上,原本还有几辆疏疏落落的车,此刻也不知去了哪。<br />
“哪有,没有吧。”季越讪讪地笑着,尽量向一侧收了收腿。<br />
司机似乎放慢了车速,使劲抽了抽鼻子。<br />
“你一动,这车里都是香味。”<br />
季越把包也搭在了自己腿上,勉强回答:“可能,可能是这面包香。”<br />
“不是。”司机闷闷地笑了,告诉她,“是你身上的女人味。”<br />
季越不再接话,她若无其事地把手探到包里,瞥了一眼导航。<br />
地图显示,这辆车已经偏航,现在在离玉兰驾校二十多公里以外的西南方向。<br />
“这条路,新修的吗?以前没走过呢。”季越强行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br />
司机舔了舔嘴,告诉她那边在修路。<br />
季越急了:“怎么可能!前几天我一直走的那条路。”这辆车里的烟味极大,她说着,下意识地把车窗打开了一条缝,而司机立刻“吱啦”一声又把车窗玻璃升上去了。<br />
“开着空调呢,开窗浪费。”司机哼了一声。<br />
季越撇撇嘴,想分辨两句,但一看窗外的景色,又闭上了嘴,什么都不说。她看了看时间,驶上这条路有七八分钟了,道路两旁满是农田,一个人都没有。<br />
“穿这么少还热?”司机回头望了一眼季越,意味深长地说。<br />
季越看清了这张脸,这张面孔的主人不会超过22岁,下颌还带着一点孩子气。然而他应该是有几天没刮过胡子了,两眼通红,下巴上一片青黑。<br />
“我是去驾校学习的,得从那待一天。教练让我们这么穿的,说车上空调不好,当心中暑……”季越不动声色地向门边靠了靠,试图拉远自己和这个司机的距离。她抻了抻T恤衫的下摆,想尽可能多地盖住短裤下露出的那一截雪白。<br />
“教练这是不怀好意呐。我要是有机会和你这样的美女天天在一辆车里,我也会建议你少穿。”司机从嗓子眼里发出一阵闷笑,季越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出头的人,能发出这样老、这样干枯的笑声。他翻着眼皮,捏出一根烟塞到嘴巴里,从后视镜里盯着季越。季越佯装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在手机屏幕上飞速地给丈夫郭劲发着消息——“郭劲,这司机不正常,车号我发给你了。收到消息后请马上给我打电话!”<br />
3.<br />
季越的丈夫郭劲在一家国有投资公司工作,今天有上级部门来巡检,正是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感到西裤侧兜里的手机在震动,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季越的未接来电7个,未读信息22条。<br />
郭劲一阵眩晕。他和季越认识的时候,季越还在上大学。那时的季越有个习惯,特别喜欢分享自己的一举一动。从早上一睁眼起,就会接连不断地给郭劲发消息,汇报自己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在做什么。<br />
这个习惯季越一直保持到了结婚后,郭劲已经不能像刚上班那会儿似的时时刻刻捧着手机回她的消息了,只能趁着工作的间隙,拣紧要的回几条。<br />
一看到手机里有那么多未接来电、未读消息,郭劲感到自己血压都要高了。他知道,一旦回拨过去,季越要么生气要么撒娇,总之没有半个小时这个电话肯定是挂不了的。他回头望望会议室里半人高的材料,再看看表情严肃紧张的几位领导,犹疑地把手机调成了静音,重新放回兜里。<br />
“求求你,求求你,接通啊!”打出几个没有回音的电话后,季越彻底死心了。 - 她整理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在心里默默地鼓励自己:“朵朵,到了靠自己的时候了,放心吧,你没问题的!”<br />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