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斋内,姜吟没有燃炭火,冬日里的严寒让自己保持清醒和理智,她在等待时机。
重生后,她喜欢看书写字。
书案上摆着上好的宣纸,她写了一首李白的《侠客行》。
刚落笔写下“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银珠沉着脸飞奔进来,“姑娘,江隐回来了,去了一趟苍梧轩。”
姜吟笔尖顿住,墨水滴在纸张上晕开一朵黑色的花。
“江隐?”
银兰和胭脂齐齐站起身来,担忧道,“我们把他忘了,不曾想,他现在也是大姑娘的人。”
胭脂焦灼的咬了咬唇,“那怎么办?江公子应该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吧……”
银珠眼底乌黑,对姜吟道,“姑娘,他好像察觉到什么,现在正四处在寻姜嘉的踪迹。伯府后院并不大,找到祠堂是迟早的事。”
姜吟眉头紧皱,“啪”的一声将毛笔放下,沉声道,“今晚绝不能出变故。”
银珠嘴角轻抿,玉白的小脸仍旧是淡淡的冷酷,她话不多,但人不蠢。
当即转身就要离开。
姜吟叫住她,脸上一片凝重冷肃,“银珠——”
银珠回转过身,认真道,“姑娘放心,银珠知道该怎么做。找到江隐,打晕他。”
眼下也只有这法子能阻拦江隐找到姜嘉,让计划顺利进行。
可姜吟却走上前来,摇了摇头,“江隐这人心思深沉,远比你们想象中要厉害许多,你此刻回来禀告消息,现在再去寻他,以他小心谨慎的性子,你不一定能找到他了。”
银珠眉心凝住,一时也愣了。
只怪她当时守在苍梧轩外,怕惊扰了苍梧轩里其他的丫头和婆子,便没找到机会打晕他。
“姑娘,那奴婢该怎么办?”
姜吟捏了捏拳心,面上却很平静,“我随你一道去祠堂守着。”
她沉吟一声,转头去取披风,“银兰,胭脂,你们二人还是按我们之前的计划。”
银兰定定的盯着姜吟,“好,姑娘。”
胭脂亦郑重的点点头。
银珠没说什么,待姜吟将黑色的披风穿好,与她一块儿快步出了暮雪斋。
外面雪雾茫茫,夜色沉沉。
姜吟没提灯笼,但她对整个伯府的地形了熟于心。
无数条交错纵横的小径在这如墨的黑暗里,显得阴气森森。
姜吟冷静的长吸一口气,来到祠堂外头,拨开窗棂缝隙,果然见姜嘉已经在祠堂里点燃了一盏微弱的豆油灯。
可看她的神情,十分淡然平静,没有半点儿心慌愧疚。
难道……江隐已经来过了?
银珠在身后低声道,“姑娘,现在已经丑时三刻了。”
时间越来越近,姜吟不知怎的,心里蓦然一慌,眸光在四处逡巡了一番,没看到诡异的人影。
江隐的脚程……应该比她快,但他事先并不知道姜嘉会在祠堂,找人会浪费他的时间。
除非他运气好,一下子便猜到了姜嘉所在。
姜吟被自己的猜测诧得慌了一瞬,一刹那,好几种情况在脑中交错浮现,她身子一晃,差点儿站立不稳。
银珠在身后扶住她,“姑娘,你没事儿吧——”
冷冽的寒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姜吟一把握住银珠的小手,定了定神。
江隐为人精明,也许会让姜嘉留下来陪她演戏,最后再反将她一军。
但姜嘉性子骄纵,唯我独尊,未必肯听江隐的。
她若不听江隐的,江隐也不会任由她留在此处,至少打晕带走是最好的法子。
可现在,姜嘉表情淡定沉稳,江隐又没现身。
她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唯有赌上一把姜嘉心里对姜敏的恐惧。
她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一般,“银珠。”
银珠道,“姑娘,你说。”
姜吟凑过去,靠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银珠肃了脸色,嗯了一声,离开了。
姜吟便躲在阴暗处,视线探入祠堂里。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很快,姜吟便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丑时四刻——
天光已经彻底暗下来,整个世界一片诡异的漆黑,阴冷的狂风夹着雪粒飞舞,祠堂的门框发出让人心慌意乱的呜咽声响。
而就在这时。
里面的姜嘉却突然脸色大变,浑身颤抖的跪在了祠堂里姜敏的牌位前!
“姜敏——!”
紧接着——
姜嘉小脸惨白如纸,手忙脚乱的将纸钱扔进身前的火盆里,又把早就点好的三炷香高高举在头顶,对着姜敏的牌位疯狂拜了起来。
“敏姐姐,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当年的事都怪我,你不要再吓我了好不好?”
“嘉儿知错了……”
“嘉儿当年不该对你见死不救,不该看着你跌落池塘不拉你上来……”
“敏姐姐!你饶了我罢!我是你亲妹妹!你不该要我的命!我们是亲姐妹啊……”
她痛不欲生的说着这些忏悔的话,额上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往外蹦。
可那木架子上一排排黑漆漆的牌位却似数十个鬼魂的脸一般居高临下的窥视着她,仿佛每个人都在质问她为什么要说谎!
她浑身僵硬的跪在蒲团上,颤巍巍的抬起白生生的脸。
鲜红的血迹从她发顶渗出来,顺着她的额头往下滴答。
她惊出一身冷汗,愕然抬起小手,看到指缝间淋漓蜿蜒的鲜血……身子如同破布一般弹跳起来,又跌坐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
她怕极了,捂着耳朵嘶声裂肺的尖叫了一声。
“啊——”
“不要过来!”
“姜敏!你这个小贱人!不要过来!”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把你推进祠池塘里的!”
“都是你自己的错!都怪你自己!要不是你霸占着娘亲!我怎么会想杀你!”
话音一落。
祠堂大门猛地被人推开,哐啷一声,狂风肆意呼啸。
姜嘉松开耳边的双手,面目狰狞的转头看向门边,随即,脑子嗡的一声,表情瞬间凝滞僵硬。
一大堆人就这么表情复杂的站在门口。
老祖母、清风真人、赵姨娘、汪姨娘……还有父亲……
而刘氏一身黑白长袄,脸色煞白,难以置信的看着瘫坐在祠堂里的姜嘉,她手指微微颤抖着,内心还残存着可怜的希望,“嘉……嘉儿……”
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刚刚说……说什么?”
姜嘉心中一滞,看着向她走来的刘氏,手脚冰凉,“我……我没说什么……娘……你听错了……我什么也没说。”
“啪——”
清脆狠辣的一巴掌落在姜嘉脸上。
姜嘉半边身子歪到一旁,被打的脸颊随之高高肿起。
她舔了舔嘴角渗出的一丝血迹,缓缓抬起头来,盯着刘氏,这一巴掌赤露直白的打掉了她们母女情分,母亲还会如往日那般疼爱她么?
她没忍住,泪水顺着眼角滚落下来,“娘,你打我?”
刘氏眼泪夺眶而出,眼里对眼前这个女儿充满了失望,“孽障!当初是你害了你姐姐?!”
姜嘉歇斯底里的大吼,“不是我害的她!是你!都是你!”
刘氏摇着头,眼眶通红,“她大冬天掉进池塘里,只有你跟她在一起,我原以为是你没有及时拉住她,怕你自责,还一直安慰你!可现在你却告诉我,是你把她推进池塘里的?”
“我推她怎么了!如果不是你一直只关心她冷落我,我会想杀她吗!”
姜嘉的话狠狠打了刘氏一巴掌。
刘氏大哭起来,指着她,又是两个响亮的巴掌。
她咬牙切齿道,“你……你知不知道你姐姐身体本就不好,她也才十岁!她还是个孩子!你也还是孩子,你的心,怎么那么狠毒!”
姜嘉张口结舌,她该怎么去跟这个爱女如命的女人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