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几天前,安南还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此时此刻却成了一具冰冷冰的躯壳。
他所认识的安南,也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轻生的人……
医生的话语中充满了沉痛:“沈小姐早在一个多月前就确诊为脑癌晚期的患者,这样的情况若是积极配合治疗,也未必没有康复的希望,只是……”
“只是什么?”苏瑾失声反问。
“沈小姐当时已经怀孕快两个月了,并且她坚持要留下这个孩子。因此,我们只能给沈小姐采取保守治疗,但是疗效甚微,因为癌细胞扩散得实在太快,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不要说孩子,沈小姐自己几乎也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安静的病房里,医生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进了苏瑾的耳中,而后一点点地钻进他的心底。
这些事情,他都不知道。
他满心只想跟安南离婚,根本就不关心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那么瘦,甚至不关心她的任何事。
他也从未想过她会生这样重的病,更不知道她怀了他们的孩子……
到底是有多绝望,她才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苏瑾说不清此时此刻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手和脚都仿佛不是自己的,轻飘飘地无处安放。
直到——
一个耳光“啪”的一声重重落在他脸上。
他还未回过神来,沈父的耳光再次扇了过来,力道比刚才更重。
沈父用猩红的双眼死死地瞪着苏瑾,每一个字都含了满满的愤恨:“是你害死了我的小洛,是你!如果你要抛弃小洛,她一定不会想不开!”
“我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事,就是让小洛嫁给你!”
面对着满身悲痛的沈父,苏瑾没有动,也没有反驳,任由着他指责谩骂。
安南的死,他有责任。
他想,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了。
第十三章一语成谶
三天后,葬礼。
苏瑾办得十分隆重盛大,几乎整个江城里有名望有地位的人都一一到场悼念。
而短短三天的时间,沈父的头发已全然花白,背脊也变得佝偻,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二十岁不止。
但令人意外的是,他的老年痴呆症却一次都没有病发,全程清醒无比,如同一个正常人。
他没有再和苏瑾说一句话,一直都陪在安南的冰棺边,寸步不离。
下葬的这天,下了很大的雨。
沈父手捧着骨灰盒,在雨中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放进冰冷的墓地,颤抖的双手中满是不舍与心痛。
巨大的雷声也在这一刻轰然响起,好似老天爷也在为安南悲伤哭泣。
“小洛,好好走……下辈子还来做我的女儿……”沈父跪在地上轻抚着安南的照片,声音哽咽到说不出来话来,“但……别再爱上苏瑾这个混小子了……”
大雨倾盆,但一旁一身黑色西装的苏瑾却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雨水已经将他身体淋透,但他却如同感觉不到一般。
墓碑上,安南微笑的模样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让他眼前控制不住涌上一片温热。
脑海中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他们刚刚结婚不久时的画面,那是一个舒适的午后,他坐在沙发上看文件,而刚刚洗完头发的安南正枕在他的腿上看泡沫韩剧。
剧中的男主角为救女主角而死,女主角哭得撕心裂肺痛彻心霏,安南也被这剧情看得眼泪汪汪,一边擦眼泪一边对他说:“将来,我一定要比你先死。”
苏瑾十分不解,问她原因,她却是这样回答他的:
“因为这样,我就不用承受失去你的痛苦。”
那时的他一笑置之,只当是个玩笑。
却不想如今,竟一语成谶。
她死在了他之前。
而他,也成了承受痛苦的那个人。
正在这时,一辆银色的保时捷飞速地驶进了墓园,车刚刚停稳,纪思霖便下车冲进了雨中。
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他就不管不顾地扔下工作赶了过来,直到这一刻他都无法相信好好的人,竟然说没就没了!
而那天的见面,竟是他和安南的最后一面。
纪思霖一路跑过来,在看到安南墓碑的这一刻,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眼眶已然泛红。
“苏瑾,是你吧!”他猛地转身抓住了苏瑾的衣领,咬牙笃定道,“你抛弃她,跟她离婚,让她伤心绝望,所以她才会想不开,活不下去!”
说完,纪思霖迅速挥起拳头朝着苏瑾的脸就砸了过去。
苏瑾来不及闪躲,嘴角顿时渗出了血迹,他回神及时抓住纪思霖再次挥来的拳头,面无表情地反击道:“你没资格指责我。”
纪思霖往后跌了几步,苏瑾的几个保镖也顿时涌上前来将他牢牢制住。
但纪思霖并不罢休,情绪十分激动,他一边挣扎一边红着眼眶大声道:“是,我是没资格,可你呢?苏瑾,她那么爱你,周愿为你放弃一切,你又是怎么对她的!”
“你这种薄情寡义的人,根本就配不上她!”
纪思霖被保镖往外拖着,嘴里却毫不客气地嘲讽道:“苏瑾,你以为给她办场隆重的葬礼,买块豪华的墓地,再摆出一副伤心欲绝的好丈夫模样,就可以弥补她生前时你对她所造成的伤害,再继续心安理得的做你的周总吗?”
“苏瑾,你真是我见过的最虚伪的人!生前不珍惜,死后却装深情,你这样的人会遭报应的!”
纪思霖的声音消失在了雨中,很快便听不到了。
苏瑾没有回头,任由冰凉的雨水将他嘴角的血迹冲涮干净,却冲不散他眼底的悔恨与痛楚。
他闭上眼,安南的模样便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如同生了根一般,挥散不去。
他多想安南此时此刻可以重新站在他的面前,打他,骂他,怎样对他都可以,只要她活过来。
可是,再也不能了。
突然,耳边传来“嘭”的一声,雨水四溅。
苏瑾猛地睁开眼,便见沈父倒在了地上,已然昏迷不醒。
第十四章痛不欲生
沈父病倒了。
几天几夜的不眠不休让他的身体彻底地垮了下来,醒来时更是谁也不认识了。
不认识苏瑾,更不记得他有个女儿,叫安南。
看着这样的沈父,苏瑾心中涌上难言的疼痛,除了代替安南照顾好沈父,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一个星期后,沈父出院了。
苏瑾让助理查到了沈父之前住的养老院,便将他送了过去,同时请了院里的专业陪护二十四小时照顾沈父,并叮嘱有问题随时与他联系。
原因无他,只因这里是安南曾经选的。
养老院的负责人在新闻里见过苏瑾,也知晓安南和他的关系,因此对他十分殷勤。
“我太太之前经常来这里吗?”苏瑾看着远处由护工陪着晒太阳的沈父,沉声问道。
负责人立刻回答:“是的,沈老爷子之前在我们这里住了三年,沈小姐几乎每周都会过来陪老爷子。”
苏瑾没再说话。
在过去的三年里,他几乎很少回家,大多数的时间不是在公司,就是和凌文珊在一起,根本就不关心安南的情况,更不知道沈父生了病。
安南从小丧母,只有沈父一个亲人,那个时候,她一定很难过,也很害怕吧?
可他,却没有陪在她的身边,任由她独自一人面对风雨。
他真的是个混蛋。
办完养老院的事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了。
苏瑾打开灯走进去,看着屋子里熟悉的家具陈设,他忽然有些恍惚。
失神间,他仿佛看到正在客厅里看电视的安南回头看了他一眼,而后惊喜地小跑着过来。
“阿豪,你回来啦!”她笑得眼睛弯起,“我做了你爱吃的菜,就等你回来了!”
说着,安南就要朝厨房走去。
苏瑾忍不住伸手去抓她,却不料抓了一手空。
再一眨眼,“安南”已然消失不见。
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又抬眼看了看空寂得没有第二个人的屋子,只觉心口处仿佛破了一个大洞一般,又冷又痛。
他转身缓缓上楼,推开了他们的卧室,墙壁上挂着的巨大的婚纱照便跃入眼底。
照片上,身穿着白色婚纱的安南挽在他的臂弯里,明艳美丽,那灿烂的笑容里满是幸福。
他走过去,抬手抚在了她的脸上,再一一地经过她的眉眼,鼻子,嘴唇……
巨大的悲痛也在这一刻毫无预兆地袭卷而来,将苏瑾整个人从头到脚地笼罩住。
他浑身僵硬得无法动弹,冰凉的眼泪从他的眼眶里疯狂涌出,心跳仿佛也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
医生宣布安南死亡时,他没有流泪。
他亲自举办她的葬礼,不眠不休守灵三天三夜,他也没有流泪。
之后看着她从一具冰冷的躯体变成骨灰再到下葬,他还是没有流泪。
可这一刻,看着她的笑颜,触摸着她的照片,苏瑾的眼泪终是控制不住了。
他抵着墙壁下滑,而后半跪在地上,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发出压抑到了极致的哭声。
他从未想过,失去安南,会让他这么痛。
仿若身体里的骨头与血肉被人一寸寸地剥离,无穷无尽,令他痛不欲生。
第十五章他不配
整整一个星期,苏瑾都没有去公司,更没有出门一步。
他无法停止自己对安南的思念,屋子里的每一处都充满了安南的气息,有时候,他甚至还会看到安南的身影。
看到她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看电视剧,看到她替他准备早餐,看到她和他躺在床上,轻轻柔柔地叫他“阿豪”……
如果这是一个梦的话,苏瑾宁愿自己不要醒来。
直到这天下午,助理李九晨忽然打来了一个电话:“周总,您交待我办的事情已经办好了。”
苏瑾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想起来,自己之前交待了让李九晨将安南之前租的那套房子给买下来。
安南曾在那里住过,他不愿再有别人踏足,抹掉属于她的痕迹。
拿到李九晨送来的钥匙后,苏瑾洗了个澡,换了套英伦风的西装,款式和颜色都是安南喜欢的。
半个小时后,苏瑾站在了安南住过的小房子里。
这是他第三次来,却是第一次觉得这里真的很小,小到他一眼就可以看清全部,他无法想象安南和沈父是怎么在这套小房子里住了那么些天。
因为房子小,东西并不多,苏瑾很轻易地就找到了安南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