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我走了。你能跑就跑吧。」
虽然不是亲生,但妈妈很疼我。
平时奶奶骂我打我,都是她拦着。
我抱着妈妈的腰,哭道:「把我也带走吧。」
她却一根一根拨开我的手指。
「我被赶出家门,连自己都养不活,何况是带着你?」
妈妈走后第二天,我有了新妈妈。
据说是被上一个老公打多了,她笨笨呆呆,不爱说话。
过门没多久,她就怀了孩子。
奶奶喜极而泣,在菩萨面前拜了又拜。
新妈妈的检查结果不太好,医生让她加强营养。
但奶奶坚持说,菩萨赐给的孩子,该吃胎里素。
鱼肉荤腥,一概不许沾。
新妈妈手脚细得像竹竿,唯有肚子吹气球一样鼓胀胀的,看着吓人。
村子里的街坊邻居不是没来劝过。
都被奶奶顶了回去。
「胎里素是大福报。我的金孙必定是又聪慧,又孝顺。你们莫害他!」
旁人都散了,但对门的婶子还想多说几句。
「想吃素,你自己吃,干嘛让孕妇孩子也跟着?」
她捏着我干枯发黄的辫子,心疼道:「梦南没营养,长不高怎么办。」
奶奶充耳不闻,只顾着搀着新妈妈去院子里晒太阳。
「女娃娃,长那么高做什么?要上天吗?」
说来也巧。隔几天,有亲戚来串门。
他有钱,爱显摆,给沾亲带故的小孩子都买了零食。
我也沾光,拿了一根烤肠。
家里顿顿都是土豆茄瓜,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油乎乎,咸津津,回味无穷。
吃完了才开始害怕——若是让奶奶知道,一定要生气。
于是我用冰冷的井水把嘴唇洗了又洗。
当晚,新妈妈突然喊肚子痛。
血水流了一床铺,不得不送到医院抢救。
不知哪个好事的传闲话,将我吃肉肠的事情告诉了奶奶。
奶奶虽然总发脾气,但我真没见过她这么愤怒。
她从草垛里揪出瑟瑟发抖的我,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我许了心愿吃素。菩萨一定是怪罪了。」
「你这没良心的,就那么馋一口肉?吐出来!」
她粗糙的食指伸进我口腔,胡乱搅弄,引发我一阵干呕。
明明施暴的是她,奶奶却哭得比我还绝望。
「菩萨啊,一命换一命,拿这贱丫头的命,换我乖孙儿的命吧!」
也许奶奶的祈求是灵验的。
因为,三天之后,她得到了一个堪比黄金贵重的男孙。
而新妈妈没能活下来。
一命换一命。
很公平的结果。
小孩子的记忆力很差。
转年春天,我已经记不清新妈妈的长相。
但我路过那座光秃秃的坟头时,还是会想到她呆滞的目光。
我的弟弟叫「天赐」。
他生下来就像个小病猫,单薄又瘦弱。
但奶粉吃了没多久,就被换成米汤。
奶奶坚定地认为,婴儿奶粉里不知道添了什么,不能乱吃。
五谷杂粮才养人。
不少亲戚朋友来家里看望,最后都摇着头离开。
「老太太魔怔了。」
「小孩子不吃奶怎么能行呢?」
也许旁人的操心是多余的。因为用米汤喂养的弟弟,也逐渐长大了。
这时候,在外打工的爸爸回到家。
他发了一笔小财,现在可谓是「衣锦还乡」。
奶奶满脸欢喜,邀功似的献上襁褓里的金孙。
「都是我吃斋念佛,菩萨才保佑咱家有了后。」
看得出来,我爸不喜欢这个哼哼唧唧的孩子。
但能够传宗接代,他也挺欣慰。
见到我忙前忙后,洗菜擦地,给弟弟换尿布,他满意地点点头:
「我先前还想,有了天赐,梦南可以转手卖掉。现在看来,她也管点用。」
爸爸的想法不难猜测。
就好像中药讲究「药引子」。
生男孩这种事,也需要「人引子」。
病都已经治好,还需要药引吗?
奶奶抱着婴儿左右摇晃,笑道:「她啊。前些年是调皮,我打了几次,现在总算像个人样。」
「也不费几口饭,暂且先留着。」
这句话轻描淡写。
但只有我知道,我是如何苦熬的。
小小年纪,我做了家里大半的家事。
面对奶奶的偏爱,从来都是毫无怨怼。
对亲友邻居,我也是察言观色,百伶百俐。
甚至,我比奶奶更用心地照料天赐。
唯有这样做,我的日子才会好过一些。
至少,奶奶心情好,便不会动辄就打骂我了。
我讨好所有人,也确实得到了回报。
不少人都劝奶奶,对这个买来的孙女好一些。
「梦南的爸妈也不晓得是什么人?」
「这丫头能吃苦,嘴又甜,兴许以后是个厉害的。」
正因为我做了大半的家事,到了上学的年纪,奶奶不乐意让我读书。
但村干部挺负责,吓唬她:「不给左梦南上学,你要坐牢。」
奶奶瘪着嘴,不服气。
「一个女娃娃,还要念书?什么世道!读书有什么用?要上天啊?」
「罢了,晚一年再读,也误不了事。」
村干部悻悻地走了。
我却追上去。
当着众人给他鞠躬,哭着恳求,
「大伯,我想读书。我想成为像您一样有知识有身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