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铭拂开通讯员的手,声音嘶哑:“你回去吧。”
说完,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大院。
看着他的背影,通讯员于心不忍,沉叹了口气。
圆月高挂,闷热的晚风吹着陆景铭干涩的眼角,酸胀上涌。
“景铭!”
忽然,熟悉的声音让他登时停下脚。
抬头望去,只见陆母一脸焦急地从家门口跑过来,连声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辞玥呢?”
陆景铭一哽,不由又想起苏辞玥面无血色的模样,唇瓣颤了颤,始终说不出一个字。
见他不说话,陆母面色逐渐沉重:“我听隔壁的说辞玥一个多星期都没回来了,你们……离了?”
面对母亲的追问,陆景铭沉默了很久,才喃喃出声:“妈,辞玥死了。”
陆母眼神一震:“……你再说一遍。”
陆景铭下颚紧绷,像是在强迫自己接受现实,声音拔高了几分:“她死了,为了救一个孩子溺……”
‘啪!’
一个巴掌突然狠狠甩在他脸上!
陆母力道很大,饶是作为军人的陆景铭,也被打偏了脸。
“陆景铭,我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亏你还是个军人,是个政委,你帮林雪芬的时候我就告诫过你,别让辞玥寒心,现在你居然咒她死!”陆母恨铁不成钢地痛斥道。
陆景铭听着,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
看着母亲眼中愤怒,他再一次开口,声音更加清晰:“辞玥是为了救一个溺水的孩子,现在人在太平间。”
每说一个字,他都觉得心都被刺穿似的疼。
他都还没有完全相信,更没有接受,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就没了。
明明几个小时前她还站在自己面前,哪怕是在哭,在祈求他的放手,至少还活着,还活着啊……
面对儿子眼中从没有过的痛色,陆母的心登时沉了下去,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妈!”
……
次日,医院病房。
天刚亮,打从醒来后,陆母就开始哭,哭到没眼泪,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呜咽。4
被赶出去的陆景铭站在病房外,满是血丝的双眼无神空洞。
通信员疾步过来,见他下眼睑乌青,里头还传出陆母的哭声,哽了一下才压低声音:“政委,夫……苏同志的遗体已经被送去殡仪馆了,您现在要过去吗?”
陆景铭眼神闪烁了一下:“几点火化?”
“十点,工作人员说最近天热,不能拖太久。”
闻言,陆景铭转头看向半掩着的病房门,推开走进去。
见他进来了,陆母更气了,边哭边骂:“没良心的混球,给我滚出去!你让我死了以后,怎么有脸去见辞玥啊!”
陆景铭扯动着脸部僵硬的肌肉:“辞玥十点火化,您要去吗?”
他知道母亲伤心,说起这事跟是会戳到她的痛处,但他也明白,如果母亲不去送苏辞玥最后一程,她一定会遗憾……
而陆母听见这句话,慢慢止住了泪,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耷拉在被子上的手不停地在抖。
半小时后,两人赶到殡仪馆。
工作人员拿来火化证明,依誮直接递给了陆景铭。
陆景铭怔了一下,才拿出笔在亲属确认栏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同志,我能再去看看我儿媳妇吗?”陆母怀里抱着件淡蓝色布拉吉,眼巴巴看着他,“这是我给她做的新衣服,还没来得及送给她呢……”
工作人员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陆景铭,还是点点头,带着陆母去了停放间。
相比外头的闷热,停放间冷暗的像冰窖。
陆景铭站在门外,呆看着地面,没有焦距的眼神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陆母深吸口气,踏进了停放间。
狭窄的空间,只有一盏垂吊的白炽灯,照着正中央床上瘦弱的身躯。
看到这一幕,她不忍地捂住嘴,踉跄了一步,泪水再次涌出眼眶。
半晌,陆母才慢慢走过去,颤抖的手从苏辞玥的头发,一寸寸抚过她的额头、眉眼和脸颊。
“好孩子,妈来了,妈来看你了……”
说着,她把怀里的布拉吉拿出来是,含泪扯出个笑:“你之前不是说很羡慕别人妈给孩子做衣裳吗?妈也给你做了件裙子,妈现在给你换上……”
陆母轻轻帮苏辞玥换上裙子,一举一动,温柔的像对待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说穿好新衣裳走,下辈子要投生一个好人家,无病无灾,吃饱穿暖,好好上学,有疼爱你的爹妈,再找个一心一意对你的男人,生个跟你一样乖巧的孩子,平平安安过日子……”
说到这儿,她眼泪大颗大颗低落在裙子的领口上。
“妈对不起你,生了个让你受委屈的儿子,你好好去,把咱们都忘了,妈一定会替你教训他,你好好去,啊……”
陆母把苏辞玥搂进怀里,低声啜泣。
外头,工作人员看了眼自始至终都一声不吭的陆景铭,又看了眼怀表,只能进去提醒陆母时间到了。
两个小时后。
工作人员把装着苏辞玥骨灰的盒子拿出来,正要交到陆景铭手里,陆母却先一步接过了盒子。
她看都没看陆景铭,自顾抱着往外头走:“辞玥啊,咱们回家了……”
陆景铭站在原地,僵硬收回伸出去的手,朝一脸尴尬的工作人员点点头:“谢谢。”
说完,转身跟上已经出去的陆母。
回去的路上,陆母耷拉着眼皮,抱着骨灰盒,整个人靠在车门。9
陆景铭坐在一边,唇线绷直,好像已经完全从苏辞玥去世这件事剥离出来了。
等车驶到一个路口,陆母突然出声:“停车。”
通讯员愣了一下,还是把车停下。
刚停稳,陆母就下了车。
陆景铭回过神:“妈,你……”
陆母丝毫不在意还有其他人,劈头盖脸就说:“辞玥的后事我会办,至于你,再没把林雪芬的事处理好之前,别回来,也别叫我妈!”
说完,‘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通讯员大气不敢出,余光却还是忍不住瞥向陆景铭,腹诽大概除了司令,也就他爹妈敢对政委这么说话了……
看着陆母远去的身影,陆景铭慢慢握紧了拳,半晌后才开口:“走吧。”
通讯员怔了怔,反应过来,立刻掉头往电视台驶去。
半小时后。
陆景铭脚步匆匆,直奔演播厅的办公室。
没想到一进去,就看见台长、主任以及播音室其他工作人员都一脸严肃地站在里头,而林雪芬站在一边,苍白的脸上满是泪。
见他来了,像是看见救星似的靠过去,抓住他的手臂:“景铭,你快帮帮我……”
面对林雪芬的靠近,陆景铭眼底浮起抹抗拒,看向台长,顺便抽出手:“怎么了?”
台长没有说话,压抑怒火的眼神瞄向了林雪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