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洛的这个条件，的确让他很心动。

但皇帝还是沉思了片刻，挥手将桑洛打发了出去。

“你且先退下，孤还有些话想对五公主说。”

桑洛点了点头，微微欠身行礼，退出了御书房。

此时的御书房内，只剩下皇帝和楚湄两人。

皇帝看了楚湄许久后，这才开口说道。

“孤也知道这么多年来，对你疏于关心，父女二人情分也寡淡许多，你与楼兰一事，自己定夺便是，只是你刚与帝邪尘和离便远去和亲，终归是不好听了些。”

楚湄对皇帝并无太多父女之情，但原主大概是个极不受宠的。

楚湄看着皇帝，淡淡说道：“父皇若想做出决断，无非是选择相信帝邪尘还是桑洛罢了，决定都是一样的。”

是啊，决定都是一样的。

当初他能将她赐婚给帝邪尘，便是因为他不宠爱她，但却可以以皇室赐婚压制住帝邪尘。

如今对桑洛又何尝不是。

她和原主，对于西夏来说，都只是一个牺牲品。

皇帝被楚湄戳中心事，瞳孔微微放大，语气中带着不可置信。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便想到了这一点？”

第二十三章

殿外。

黑云压住了玄月，透不来一丝月光。

微风一阵阵吹来，已有雨丝顺着风飘下来。

今夜注定要有一场大雨。

只有殿门外的宫灯燃着烛火，照亮了整座宫殿。

帝邪尘就站在御书房的门外，身形挺拔，背挺得笔直。

不知过了多久，楚湄才从御书房内缓缓走了出来。

她神色淡漠，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帝邪尘看不出她方才在里面做了什么样的决定，只是心头升起一股不安的情绪。

他拢了拢指尖，站在原地，想出声唤住她，却又觉得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楚湄抬眸看去，正好与帝邪尘的视线相对。

片刻后，楚湄先移开了视线，绕开帝邪尘离去。

身后的帝邪尘一把抓出楚湄的衣袖，指尖不自觉的在她的衣袖上摩挲着，从干涸的喉咙中挤出一句。

“你同意了……去楼兰和亲，是吗？”

楚湄看着那块被帝邪尘抓住的衣摆，难得的没有抽出来，倒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父皇已经准许我留京月余，待婚服制成，以表思乡。”

帝邪尘的身子猛地一颤，手不自觉的发抖。

“为什么……？”

帝邪尘的声音沙哑。

楚湄抬起头看着被乌云盖住的月亮。

夜空上没有星星，黑压压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她眨了眨眼，朱唇轻启：“就当是我喜欢桑洛吧。”

楚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地笑。

她又能做什么选择呢？

从她来到西夏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命运就一直在被摆布着，处处不由己，她又能做什么决定呢？

帝邪尘的喉管似是被人捏住了一般，半晌后才沉出一句。

“我不信！”

楚湄将那块衣摆抽出，淡淡说道：“信不信随你。”

楚湄抬步便要离开。

身后的帝邪尘上前，从背部一把拥住了楚湄，双手紧紧环绕着她的腰间，将她抵在自己胸口处，试图将她困在自己身边。

“别走。”

楚湄没有挣扎，她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声音轻了许多。

“帝邪尘，这个拥抱，我等了很久。”

她沉沉呼出一口气：“可我现在不需要了，帝邪尘，现在的你，有什么立场来阻止我呢？”

帝邪尘的心猛然钝痛，一片哑然。

楚湄的声音虚无缥缈，一阵风出来，带着淅沥沥地雨点，坠落在她的眼角，代替了她的泪，滑落到下颌。

她已经没有泪了。

“我们已经和离了，你爱的人是杨挽菱，不是我。”

帝邪尘摇着头，从喉管中挤出一句：“不是的，不是的。”

楚湄垂下眼，看着帝邪尘紧扣着的手，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去？”

周围一片沉默，楚湄的声音再次响起，

“是因为我脸上的红斑消失了吗？”

帝邪尘猛地一震，僵在了原地，紧扣着的手也松了气力。

楚湄推开他，缓缓转过身来，两人再次对视着。

这一次，楚湄的眼里带着淡漠和决绝。

她说：“帝邪尘，我累了，我想回家了。”

帝邪尘看着眼前的楚湄，是极度的陌生。

她明明笑着，眼里却是无尽的凄凉。

他听着她说：“我想回家，回我自己的家。”

楚湄抬起手来，雨点淅淅沥沥落在掌心上，随后又落在她的情丝上，眼帘前。

一阵风吹过，楚湄说道。

“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恨了，这阵风吹过之后，就全部消散了吧，你我从此以后，两不相见。”

帝邪尘眼睁睁地看着楚湄转身消失在雨幕之中。

而自己却只能怔怔地站在原地，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

直至雨越下越大，滂沱大雨打在帝邪尘的身上，刺痛着他每一寸肌肤，更穿透他的心，他这才稍稍回神。

原本挺直的背部慢慢驼了下来，眸光中尽是痛苦，在这大雨中，低低呢喃着。

“不要走，求求你……算我求你。”

第二十四章

大雨整整下了一夜。

青檐下，雨珠似珠帘一般，顺着青石砖的缝隙，缓缓淌如新泥。

春风吹了一夜，日头刚升，昨夜一切尘归尘，消散不见。

自那一夜起，帝邪尘大病一场。

四月中，谷雨。

皇宫内，司制房。

楚湄看着宫女手上捧着的婚服，上还绣有金丝龙凤图，针脚细密，一看便是用了心。

“五公主，这是司制房三十三位绣娘连夜赶工制成的婚服，还有些细节需要处理，五公主若是满意，奴婢便吩咐底下的人继续赶制。”

楚湄看着那上面金丝线绣成的图腾，掰算了下日子。

婚服绣制工期已过了半月，如今已赶制的差不多，不出七日，便要到离开西夏的日子了。

楚湄垂了垂眸，眼帘遮住眸中的情绪，浅淡地说了句：“送去吧。”

那宫女抬起头看着楚湄：“五公主不用再试试，是否贴身？”

楚湄张了张唇。

哪里还需要试，司制房又不是第一次制作她的婚服，尺寸早便有记载。

只是她到底没有说出口。

楚湄刚要说话，身后便传来一个刺耳的声音。

“五妹妹又不是第一次穿婚服出嫁，司制房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楚湄回过神看去，正是江唤云，身后依旧跟着个唯唯诺诺的江玉竹。

江玉竹懦懦地抬起头来，正巧和楚湄一个对视。

随即她便慌忙低下头去，看上去十分胆小。

楚湄眯了眯双眼，打量着江玉竹。

这江唤云当真是不管到了哪里都要拉着江玉竹。

楚湄勾了勾唇，看着江唤云说道：“是啊，妹妹都嫁了两次了，这就算轮也该轮到姐姐了，怎的到如今都嫁不出去？”

楚湄说完，抬眸看着江唤云的眼睛，故作惊讶地说道。

“莫不是这西夏的王公贵族都知晓姐姐的跋扈凌厉，不敢迎回府门？”

江唤云眸色一凌，怒声斥道：“放肆！别以为你现在有楼兰人给你撑腰，就敢骑到我头上来！”

楚湄也不理会江唤云，模样淡然。

此时门外突然走进来一男子，语气轻扬：“哟，这么热闹？”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桑洛就站在司制房的门口，抱着手臂看着三人。

江玉竹看见桑洛的一瞬间，脸色便泛起红色。

桑洛走到那婚服面前，看着那婚服点了点头：“都说这西夏的工艺一绝，如今看来确是如此，倒是这面料差了些，待你随我回了楼兰，多的是绫罗真丝。”

桑洛说着，还挑了挑眉眼，看向楚湄。

后者面色无异，似乎并未把桑洛的话放进心里。

倒是一旁的江玉竹刹那间变了脸色，一张脸变得苍白，紧咬着唇。

江唤云看着桑洛和楚湄，鼻尖发出一声江哼，十分不屑。

“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弃妇，怎的如今倒是成了抢手的物件，看来楼兰人的眼光也不怎么样。”

江唤云说着，挑着眉眼看着楚湄。

“你说，若是这楼兰王子见了你从前满脸红斑的骇人模样，还会娶你吗？本宫可听说，帝邪尘哥哥就是因为你面上的红斑，才休妻另娶的。”

第二十五章

楚湄看向江唤云，眸中含上一层冰霜。

后者则是勾唇笑看着楚湄，语气中满是讽刺。

气氛陷入一片死寂当中。

忽的，一旁桑洛发出一声轻笑，打破了这份沉寂。

江玉竹看向桑洛，眼眸中带着些许疑惑。

只见后者轻笑一声，薄唇轻启，语气有些不着调，眸色却又十分认真。

“这怎么办是好，从我一眼见到小允卿的时候，我就喜欢上她这个人了，哪怕小允卿真如三公主所说的那般，我也认了。”

江玉竹的脸色倏地苍白，双手紧紧扣着，指甲深深陷入到掌心当中。

楚湄皱紧眉头看向桑洛，总觉得这话，并不是说给江唤云听得。

而后者果然变了脸色，挥袖离去司制房，只留江玉竹在原地，走也不是。

没人看到，在司制房外的角落里，帝邪尘身着玄色衣衫，躲在柱子后面，不敢现身。

方才他听到江唤云说，自己是因楚湄脸上的红斑才休妻时，面色一白，身形僵住。

而桑洛正在此时抬眼，视线与他相对。

那一刻，帝邪尘的双眼再次被刺痛。

他这次来，便是想见见楚湄穿婚服的样子。

哪怕不是嫁给他。

他垂下眼帘，既不敢再看楚湄一眼，又生怕错过了这一眼便再也看不见。

桑洛看着躲在角落的帝邪尘，眼角微微轻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