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南初猜得不错, 陆北辰的正妃及妾室要搬过来,确实跟韩老将军的死有关。
事实上,早在韩修的病情传回京城, 金銮殿上的那位就已经坐不住了。不仅仅金銮殿上的人盯着陆北辰,宫里几个日益长成的皇子们自不可能放过这样一次好机会。自然是趁此机会,将从出生起便死死压在他们头顶的嫡长兄, 给压得不能翻身。
陆北辰原本只是被废除了储君之位,并未收回他的府邸和俸禄。如今韩将军一死,京城的那些人便开始联名上奏, 要收回废太子手中超规制的宅邸,抄没所有家财。
京城和凉州的府邸已经被人抄没, 府中的妻妾自然要全部搬出去。
老皇帝自认还是给这个‘疯了’的儿子留了一点体面的。至少历朝历代抄家的皇子, 是贬为庶民。对于这个长子,他至少允许府中女眷带走了金银细软和奴仆。临安县的这个宅子也不在抄没花名册之内,睁只眼闭只眼, 也允许陆北辰留下了。
老皇帝放言, 虽说嫡长子已经疯了,也做了些大逆不道之事, 但他身为父亲却不能不慈。顾念已故孝贤皇后和为大庆立下汗马功劳的韩家, 他已经姑息长子许久。如今也该做出决断。
国家大义之前,作为一国之君, 他不得不以身作则。
流放便是流放,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陆北辰即便是中宫嫡子, 也必须接受惩罚。换句话说,陆北辰这一府的人往后再无养尊处优的待遇。
纪南初倒是没慌, 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坦然。她先前就觉得奇怪来着。废太子既然被废,怎地还活得这般舒坦。史书上记载被圈禁的废太子, 郁郁而终的不少,活得困苦没尊严也不少。就没见哪个有陆北辰这般轻松自如的。如今看来是她嘀咕的太早。
“主母过来,院落要挪动的。”袁嬷嬷已经连续几日不曾歇息了。主子爷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上头人郁愤难消,下面人也不好过。
老皇帝趁将军一死便薄待主子爷,袁嬷嬷哪怕早就对那位死心,此时还免不了觉得齿冷。
一个皇帝肚量小到这个份上,因嫉妒皇后娘娘的才能而迁怒亲生儿子,冷血昏聩到这个份上世间少有。袁嬷嬷满心的怨恨无处可发,只在心中咒骂苍天无眼。皇后娘娘当初怎么就挑中了这么个无情无义的小人,便是眼神再好些,主子哪里会面临如今的窘境?
心中再多的怨气也只能收敛住,毕竟这话若说出口,便是杀头的大罪。
萧家的后宅能用的院子如今只有两栋了。其中一栋是主子爷的,并不会拨出来给妻妾住。另一栋位置不算太好,以正妃梁氏的性情,绝不会愿意屈就。位置最好的思仪院早已经被林氏给占了,让林氏搬出来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个协调就非常困难,至少以袁嬷嬷是没法协调好的。
另外,不仅仅正妃梁氏难安顿,凉州后院的那几个女眷就没有一个省油的灯。清辉苑指定得让出来。如今住的那几个人怕是也要挪。
北苑这边好安排,院子大,空旷,多住几个人进去挤一挤其实也能住的。但袁嬷嬷担心的是这些个贵女没有受过这等委屈,根本不乐意挤。
兼之每人身边都仆从众多,可能就不够住了。
“把一些多余的人清出去。”这是主子爷的原话。
原先那这些妾室纳进门是为了绵延子嗣。主子爷不乐意碰,便放在后院供着。左右不缺那点口粮,院子也宽敞,即便全留下来也养得起。但如今情况有变,自然再做打算。
清哪些人出去,这就不是袁嬷嬷能做主的了。这种主只能是主母能做。
纪南初还不知道后宅要面临‘裁员’,韩老将军去世,陆北辰悲恸万分,已经许久不曾露面。萧家阖府上下都小心翼翼的,不敢有任何触霉头之事。
基于正常人的同理心,纪南初自然希望他能节哀。但她也知道这种失去至亲之人的心情,不是旁人一两句话的劝便能安抚住的。如今她等闲不敢去前院打搅的,虽然不知道陆北辰是不是会迁怒的性子,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纪南初这些日子极其安静,出府也都是从后门偷偷溜出去。
正室梁氏的马车是在三天后的傍晚抵达的。带着金银细软和奴仆,竟然促成了一个七辆马车的车队。
她人还没到呢便已经命人传了话,要求府上所有女眷在门口迎。
这么大的派头,比规矩大的林氏还要傲上十倍不止。
林氏为了这事儿气得一天没用饭,跟炮仗似的,见谁都要炸。可她再愤怒,再不愿意,人梁淑仪是正室。哪怕被剥夺了太子妃的名号,也依旧是这个后宅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什么叫女主人,就是这个家除了陆北辰,她的意思最大,她的话最有份量。
纪南初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人群最末位,耷拉着脑袋不言不语。
温氏站在她旁边,也难得的没有冒头。
今儿巧了,一后宅的莺莺燕燕,除了林氏穿得鲜艳夺目,其他人全选了最不起眼的衣裳。仿佛怕被尚未见面的主母记恨,尽力将自个儿往朴素上收拾。
在门口站了约莫一刻钟,马车才终于全部停稳。装着行李细软的货车先不说,只见后头的马车下来好几个仆妇丫头。她们有条不紊地去到后头取了马凳子过来,安放到马车的旁边。
为首的一辆马车最大,厚重的帘子遮得严严实实,瞧不见里头人影儿。
一只白皙的手伸出来,掀起了车帘子。然后出来了两个丫鬟和一个婆子,每个人都打扮得十分得体。一个丫鬟立在车门边上掀着帘子,一个率先走下来伸出了胳膊,婆子撑开了伞在下面等着。而后就见两个丫鬟搀扶着一个年轻的妇人走了下来。
妇人年纪不算大,十八.九岁的样子。
样貌不算美,眼睛有些小,五官生得很是寡淡,但好在一张福气的圆脸。她面上上了精致的妆,发髻也梳的一丝不苟。行动间步履优雅,仿佛那仕女图上走下来的人。
不得不说,正室梁氏这么一露面儿惊到了不少人。尤其是城府不深的郑氏。
她原以为大户人家的正妻会美得像天上的仙姑,没想到长得还不如她。光这张脸,扔到人堆里,怕是都照不出来。因为太惊讶,一时间没控制住竟然发出了声。果不然,她还没来得及捂住嘴,几道锐利的目光就刺了过来。
“放肆!”梁氏还没说话,她身边举伞的嬷嬷厉声喝道,“谁允许你在主子跟前喧哗!跪下!”
郑氏被她凌厉的气势吓得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下去了。
梁氏淡淡的收回了目光,看也没看跪在地上脸发白的郑氏,态度高高在上。
就听见早憋了一肚子火气的林氏刺了一句:“主子娘娘好大的威风啊?还没进门就罚人跪,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哪儿来的娘娘公主呢……”
梁氏脸上几不可见地划过一丝怒意,瞬间被压下去。
她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高昂着下巴走过来。她个头没林氏高,但气势却十分压人:“我不在的这几年,你到是越来越不成器了。”
“你!”梁氏与林氏的争斗自两人还没入府之前便有,林氏这番话倒不是为郑氏抱不平。她纯粹是瞧不惯梁氏那拿腔拿调的样子。她梁国公府穷了个叮当响,抱着那点祖上留下的爵位混了个清流的名号,还真那自个儿当个人物了,“梁淑仪!”
梁氏冷哼了一声,锐利的目光扫向林氏身后的女眷。京城送来的四个人她自然是认得,后头站着的几个就没见过了。此时约莫是被方才的下马威吓到,几个人都低着头。
她便也没多留心,只是径自在下人的搀扶下进府。
后头的马车车帘晃动了,依序下来了三个风格各异的美人儿。其中有一个样貌出人意料的惊艳,她一下来,其他人都成了陪衬。
纪南初听林氏小声骂了一句什么,就见她小腰一扭,扭头也跟着进了府。
两个身份最大的走了,其他人自然就不用再站着了。
如今都在外头站着也不便说话,互相颔了颔首算打过招呼,都跟着前头两人陆续地进了府。跪在地上的郑氏就有些慌了,没人叫她起来,她是继续跪着还是站起身?郑氏就没在大户人家待多久,规矩也没人教过她,自然跟个掉进水里的老鼠似的。
还是最后袁嬷嬷提点了一句:“郑小君,主子已经进去了,你起来吧。”
郑氏还是头一次受这么大的侮辱,涨红着脸,又怕又委屈。眼泪包在眼圈儿里打转,等着前头的人走出一截,她捂着脸就哭起来。
跪在地上其实倒也不是那么疼,但这大庭广众之下的羞辱感实在让人无法释怀。
进了府,院子已经安排妥当了。
和徽苑是不安排姬妾,佛堂旁边的院子也是不会空出来。清辉苑便清出来了,算作主院,如今专门为梁氏准备。原先住在清辉苑的几个人被挪去了落霞苑。也就是位置不大好的那个院子。几个人安置在一起,挤挤攘攘的。
至于今儿跟着主母一道过来的三个妾室,则两个被安排进绣心阁,剩下一个塞进了北苑。
且不说这些人是否有怨言,宅邸就这么大,再不愿意就没得住。
不晓得其他院怎么挤,北苑确实是变挤了很多。
北苑本来是个很大的院子,多了一个人之后,感觉每个屋子都住满了人。新来的妾室下人比较多,规矩还不小。堂而皇之地占了一半的院子。
纪南初本身没多少行李,下人也就六个。芍药和铃兰睡一个屋,剩下四个粗使丫头住一个屋。虽然不如先前舒坦,倒也能睡。纪南初这边不声不响的,反倒是对面的温氏受不住了。同一个院子从未上过门纪南初门的人,难得跑来了纪南初的屋。
气急败坏的一通骂,骂完了还不解气,怂恿纪南初去跟袁嬷嬷告状。
“不去。”纪南初傻了才会干这个事儿,“我这般挺好的,你觉得不舒坦你去便是。”
“这不是你跟袁嬷嬷最亲近?”
“亲近我也不干这个事儿啊,你自己去。”
温氏一口气噎到嗓子眼,说又说不通,气呼呼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