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诺把自己的那份馄饨也推给尹凝。
　　“凝凝，你多吃一点儿。”
　　尹凝喉咙一哽，忽然想到了舒婧。
　　小时候，舒婧会保护尹凝，会把桌子上的香肠偷来给尹凝，长大后，她会拿一把尹凝爱吃的糖，她临死前，还要把自己辛辛苦苦攒的财产，全部过继到尹凝名下。
　　嘈杂混乱的馄饨店，尹凝一口一口往嘴里送馄饨，豆大的眼泪止不住地往碗里掉。
　　许诺忙给她擦，尹凝接过纸巾，维持着舀馄饨的姿势，一动不动。
　　“许诺，阿婧姐的故事，你想不想听？”
　　“如果我不说，估计就再也没有人会提起了。”
　　许诺说好。
　　尹凝红着眼睛，边回忆边说。
　　“我爸妈离婚后，我妈带着我回了冬城老家，我在那里认识了阿婧姐。是她教我说冬城话，教我怎么在雪地里滑冰，带着我打雪仗。”
　　“冬城的雪很厚，我们经常玩得手脚冻得没有知觉，然后回家的时候，在火炕上挨打。”
　　“冬天，我们还会去冰上捞鱼，阿婧姐很猛，她是土生土长的冬城人，你根本想象不到，她是怎么把我们村的男孩子打得屁滚尿流的。”
　　她笑着擦掉眼泪，“可是有一年冬天，实在太冷了。”
　　“你们不是冬城人，你们都不知道，那年冬天，冬城死了很多人。”
　　“阿婧姐家里，她奶奶是最先去世的，然后是她的爷爷。没多久，她爸妈也都熬不下去，先后跳楼自杀了。”
　　许诺满眼震惊，在热闹的馄饨的叫卖声中，尹凝笑着说出的几句话，给予他巨大的震撼。
　　馄饨已经不再冒热气，后来攀升的，都是她呼出的寒气。
　　她坐在塑料矮凳上，背后是熙攘推挤的人群，她蜷成一团，紧紧握着塑料勺子。
　　许诺听见她哽咽着说：“对不起，阿婧姐。如果我再不说出来，就没有人会记得了。”
　　“没人会记得了。”
　　没有人会记得，那年冬天毁了多少家庭，夺去了多少人的生命，以及她跟舒婧这些幸存者的人生。
　　许诺握着她的手，“凝凝，你别哭了，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尹凝突然抬起头，回握着他的手。
　　“许诺，我求你，帮我把阿婧姐的遗体领回来吧。”
　　“好。”
　　-
　　从舒婧去世开始，京城的雨就没有停过。
　　许诺派人装作舒婧的亲属，把舒婧的遗体从医院领了回来。
　　据说陆京淮原本想亲自处理舒婧的后事，但是被楚孟冉当众狠狠打了一巴掌，此事也就作罢。
　　处理好舒婧的后事以后，尹凝就失踪了整整三天三夜。
　　许诺给她打了几十个电话，还去她家门口敲门，但都无人回应。
　　无奈之下，许诺再次联系了江伝琛。
　　“琛哥，你能联系上凝凝吗？”
　　江伝琛正在健身房举铁，听到尹凝的名字就心情烦躁。
　　“许诺，你还敢管她的闲事？你就不怕你妈宰了她？”
　　许诺否认三连，“不不不。琛哥，你误会了，我只是觉得凝凝太可怜了，她朋友去世，她也不方便出面......”
　　江伝琛直接沉声打断：“她给你讲过她为什么不方便出面吗？”
　　许诺忽然安静了。
　　他挠挠头，他确实问过尹凝，但尹凝不愿多说，他也没再深究下去。
　　江伝琛一听就知道尹凝没对他说实话。
　　他冷哼，“看在咱俩认识一场的份上，我给你提个醒。海关的方督察一直在撮合自己儿子跟城建委楚主任的女儿。半年前，这件事不了了之，你可以去查一查，背后是因为谁？”
　　许诺不太了解官圈，江伝琛也没直接说人名，他更是云里雾里。
　　江伝琛等了一会儿，许诺毫无心机地说了句好，挂断了电话。
　　江伝琛放下手机，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
　　一旁正在做卧推的江伝柘坐起来，眉头凝重，“许家这个宝贝儿子怎么傻乎乎的？”
　　江伝琛轻笑了下。
　　许家上上下下从小精心呵护的宝贝儿子，从小在温室里长大的宝贝疙瘩，再心机又能有多心机。
　　江伝柘见他起身，“去找尹凝？”
　　“不是。”
　　江伝琛抽掉脖子上的毛巾，全身肌肉线条紧绷。他走到跑步机旁，开始匀速慢跑起来。
　　额前的头发被汗浸湿，随着他跑步的幅度一起一伏。
　　江伝柘去洗澡，他换了身衣服走过来的时候，跑步机的速度明显更快了。
　　江伝琛喘着粗气，仍旧有条不紊，保持着自己的节奏。
　　江伝柘按了暂停。
　　“楚琼出来了。”
　　江伝琛接过他递来的水，大汗淋漓却不影响帅气，阳光柔化了他全身上下每一个线条。
　　“她在里面干什么了？”
　　周围没有人，江伝柘的声音低沉不紊，“只是让她把这两年发生的事情交代了一下，写了封检讨，就放出去了。”
　　江伝琛轻笑，对这个结果显然一点也不意外。
　　这些年不是没有人搞过楚琼，但每次她都能全身而退，她的后台实力有多强劲可想而知。
　　江伝琛：“举报人查出来了吗？”
　　江伝柘：“是舒婧安排的人。递上检举材料，人就坐上飞机走了。”
　　江伝琛对此也毫不意外。
　　总的来说，就是舒婧和楚琼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撕起来了，一个想断送对方的仕途，可另一个直接要了对方的命。
　　而这其中，尹凝充当什么角色，无从得知。
　　但江伝琛确信一点，就凭尹凝当时看见舒婧离世的反应，就知道两人的关系绝对没有外表看起来这么简单。
　　她不肯说实话，纵使他已经把话问得那么明白了，她还不知死活地在他面前演戏，耍八百个心眼子。
　　那江伝琛也没心情管她。
　　他喜欢听话顺从的尹凝，但如果连这份听话顺从都变成了一种伪装，那就是纯纯地恶心人了。
　　江伝柘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
　　“还想继续查吗？”
　　江伝琛侧头，似笑非笑，“你最近很闲？那几个老头子不找你事了？”
　　江伝柘目不转睛，“你不喜欢尹凝？”
　　“睡过。”江伝琛脱口而出，语气笃定，“但没喜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