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邺心里仿佛绷了两根小皮筋,来回拉扯。
昨晚他从吴星那儿离开后接了老妈的电话回了趟家,关键他现在正在推进的扶贫项目需要他爸做中间人拉的关系。
正好那人刚从广东回来,爸妈在家搞中老年聚会,他就过去刷了个脸熟。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早上要出门的时候,他原本要开着那辆破旧桑塔纳出门的,但想起吴星略带同情的眼神,当即决定开车棚里那辆新车。
程景红站在二楼的阳台上把儿子刚才的举动看得清清楚楚,她抱臂问:“你今天抽什么风?”
陈邺前后左右又看了看新车颜值,敷衍道:“今天要见领导。”
“见领导开新车干嘛?你的破车不正好哭穷求拨款吗?”
陈邺无奈:“妈,你继续做你的操吧!”
说完,他进屋去拿车钥匙,程景红也从楼上下来,一脸胜券在握:“你交女朋友了?”
“没有,你别瞎猜。”陈邺在客厅中间的大红木茶几上翻找,无果,转头去问程景红,“妈,车钥匙你见了没?”
“见了。”
“在哪儿?”
程景红站在倒数第二个台阶上,目光带有压迫性地看着陈邺,“你先说你要用来干嘛?我再告诉你在哪儿。信息等价交换。”
陈邺双手叉腰站在客厅,做作地叹了口气:“碰着了一个有眼缘的女孩,想着今晚约上去白水川吹吹风。找不到就算了。”
“电视柜下面的第二个抽屉,”程景红觉得这样拿捏人的陈邺真的不讨喜,但也没法回炉重造,“祝你成功。”
“借您吉言。”
他的心思被洞穿的过于迅速,而事件的另一半却浑然不觉,甚至她有意无意表现出的信任太容易搞得他晕头转向。
陈邺拿乔:“我虽说答应你了,但宝叔现在年纪大了,不爱见外人,所以你也别抱太大希望。”
“理解。”吴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曾祖临近逝世的那两年也不愿意出院门了,只想孩子们陪着他晒会太阳,其实那时候他已经糊涂了,甚至出现过叫错吴星名字的时候。
陈邺启动车子,偏头去看了她一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而他就像动物园里演独角戏的花孔雀。
“喂,你说话。”
吴星回眸看他:“说什么?”
陈邺觉得自己肺活量大学体侧的时候肯定测少了,“你跟钱老师也这么聊天?说了上句没下句。”
吴星摇头:“不会,他是我'老板',掌握着我生杀予夺的大权,我一般伺候的比较小心。”
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陈邺更难受了。
但没等几秒,她又兀自开口,问:“宝叔会不会反复给你说一件事?”
夕阳连片,远处的玉米地和麦田都笼上一层金黄的薄纱。
陈邺舌尖有点涩:“说,而且说得很多。其实宝叔现在已经不看病了,村里老头老太太为了省钱不愿意去镇上医院的,他就给搞个药方,抓点药。”
“我曾祖也是,他还总给我说一些他当药房伙计的事,我爸爸他们小时候的事,有些我听了不下二十遍。”
陈邺十分理解她的心情:“我奶奶也是,她跟我在一块几乎隔几天就要把我爸的创业史拿出来给我讲一遍,听多了也腻。”他及时打断情绪,怕再说下去一个大男人掉眼泪珠子。
奶奶去世的时候他没赶上见最后一面,茶固的风俗是人逝世后要将所有生前的遗物烧毁,爸爸叔伯们整理奶奶嫁妆箱里的东西时,翻出来一半都是陈邺的,胎毛、小时候穿过的开裆裤、作文本、奖状,都是些他早就忘却的记忆。
再后来陈邺懂了奶奶一遍遍讲述过去的寂寞,但是却也天人永隔。
吴星觉得今天的陈邺格外感性,冷调的、耍酷的又或者是狡黠的陈邺很常见,但今天是个例外。出乎意料的,他们将那些尚未调和的矛盾放下,去触摸对方。
吴星想起他上次给宝叔修唱戏机、磨药,问他:“我们毕业那时候你就想着回乡,为什么?”
这个问题本该在三年前问出口的,但那时的他们爱人的心里揣着傲气,无法低头。
陈邺踩了脚油门,速度提了点:“我只是想回来,没有一定要回来。”他不想说考研成绩下来的时候,他曾动过陪她一起二战的心思。
可他还没说出口,先等来了分手。
吴星视线转到窗外:“回来挺好的。”
这话听在陈邺耳朵里有点控诉的意味,好像当初两人分道扬镳的罪魁祸首是他。
车子要下乡道的时候他在一处空地停下,窗外是绯色的夕阳和缠绕的炊烟。
路边的虫鸣声在旷野里被放大,四周偶尔能看见植物叶子在风里拂动,漱漱的声音在眼球里荡漾。
在吴星错愕的注视下,陈邺伸手握住她后颈,微微使力将人拉到眼前,迫使两人呼吸里的热浪兑换交织,他一字一顿道:“是你先不要我的,怎么你的语气搞得我是那个负心汉一样?”
吴星视线盯着他漆黑、幽寂的瞳仁,心脏颤巍巍的,唇瓣张合:“我......没有要辩解,也没有要推卸责任的意思。只是觉得你现在过得很好......”实实在在的活着,让她难过又欣慰。
如果说分手是她的堡垒战术,那么被挡在外面的陈邺找到了更好的归宿。其实他这样的人就算是没有遮蔽也依旧肆意,他身上总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野性和恭而有礼的端庄,也矛盾,也迷人。
“如果分手的事真的让你这么耿耿于怀,我可以正式地向你道歉。”吴星在用一种异常吃力的方法将自己拽出回忆的陷阱,她希望他们都能朝前看。
陈邺半边身子靠着她,另一只手附在她唇瓣上,低喃:“好了,不要再说了。抱一下可以吧?”
他擅长在这样的事上表现出他的得寸进尺和霸道,跟陈锋是两个极端。
但眼神和牵出的每一个表情却真诚的让人怀疑他此刻是匍匐在众神面前祈祷风调雨顺的百姓。
吴星不可免俗地被感化,双手绕过他后背,轻轻环住。下巴抵在他肩头,几日来的疲乏卸掉大半,衣料相接的地方温度越来越高,能听见他心脏有力的搏击声。
其实,她比他更需要这个拥抱!对陈邺来说可能是没有善终的遗憾,而对她来说是堕入深渊时勾住的救命稻草。
陈邺抓着她后颈的手轻轻按揉着,额头蹭了蹭她颈窝,微微压低身子,寻到她的唇瓣就要吻上去。
在唇齿间溢出来的呼吸高浓度纠缠的瞬间,吴星双手抵住他肩膀,摇头:“陈邺,你不想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