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令邬的脸一如既往的臭,沉默时的眼睛如同深山岩石上悬挂着的一滴露珠,清澈却极致阴寒。
原本梁辛西还有些愧疚,见他摆出这种神态她莫名恼火,心里最后一点愧疚也消失殆尽。
“看我干嘛,说了不是故意的,屏风这么轻你又没受伤,大不了你砸我一下,没必要这么生气吧。”梁辛西最烦他闷声不语,走过去推了他一把,“跟你说话,听见没有啦?”
小川噤声,心想这女人也太无理了,明明是她推倒屏风砸到亓令邬,表现得却像被别人欺负了似的,简直就是无理取闹。
亓令邬抚平衣上皱褶,抓着木边摆正屏风,音色温润平和:“没事。”
他头发上落了一点木屑状的东西,梁辛西抽了张湿巾走到他面前,踮着脚尖沿着发丝往下捋了几下,掸去发梢处的污渍,又细心整理好他的头发,一切都显得如此稀松平常,自然得挑不出任何问题。
小川似乎感觉到他们关系的不同寻常,这么一看前段时间传出的绯闻可信度极高,他们真有可能在交往。也许碍于梁辛西的模特身份,又或是她尚未正式拜访过亓家长辈,他们的关系不方便公之于众,等于是在隐恋。
梁辛西触到他耳垂下的冰冷,不禁笑道:“还戴着呢,看来你很喜欢我买的这副耳环啊。”
“懒得摘。”亓令邬嘴硬,明明心里喜欢得不得了,根本舍不得摘下。
面前的人不由嗤笑:“行呗,那我帮你摘了?”
说完就要上手,亓令邬侧身躲开,抓着她的手腕放下:“不要。”
小川轻咳,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塞回包里,她实在不适合在随云居多待。
“亓先生,那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谢谢您今天指导我改模型,我回去再好好琢磨一下,耽误您时间了。”她有些尴尬。
亓令邬拉开会客室的门,并未多说:“慢走。”
小川一阵失落,依依不舍地站在门口。亓令邬的眼神还停留在梁辛西的身上,她也不想再看他们浓情蜜意了,又说声“谢谢”后匆匆离开北山。
梁辛西盯着她远去的身影,止不住感慨:“啧,这女孩挺漂亮啊,又年轻,你对人家这么冷漠,就没什么想法?”
亓令邬听出她声音里的阴阳怪气,不打算回应,关上门就走。
“哎,你这人什么态度啊,开口说话对你来说很难吗,我在跟你聊天,你能不能有点礼貌啊?”梁辛西追着他穿过中庭,在后院的工作区停下。
亓令邬搬了张凳子,坐着打开面前的箱子,里面整齐放着一堆雕刻工具,以木雕和玉雕为主。大大小小的工具加起来有二三十样,看得梁辛西眼花缭乱。
她随机取出一样锥状工具,问他:“这是什么?”
“木锉。”亓令邬回。
梁辛西白了他一眼:“你这人真的很奇怪,问你是什么,你真就只回个名字,就不能多说几个字啊,比如介绍一下它的用途?”
“细齿木锉,是我用来制作木雕的工具,能锉一些硬度较高的木块,锉到所需状态后再用刻刀精修,可大幅度提升雕刻效率。”亓令邬耐心解说。
她放下木锉,又换了一个工具问:“那这个呢?”
“钉子。”亓令邬又只说了两个字,转头看见梁辛西瞪着他准备开骂,便又继续解释,“玉雕常用工具,一般用来勾线和加深凹痕,背面可做线条转折,整体看着更趋于平滑。”
“听不懂,好复杂。”梁辛西毫无性质地将工具原封不动放回去,“除了木雕和玉雕,你还做别的吗,比如金属雕塑或者在核桃大米上雕花?”
亓令邬的下颌微微收紧,眼神偏冷:“不会,我不是专业雕刻师,只是鱼池造景中时常接触到这两种材质的微观配件,不想假手他人,便特意去学了。”
“这样啊,那也挺厉害的,你做雕刻的时候会割到手吗?”梁辛西盯着他的手指问。
亓令邬的指尖布满伤痕,新伤旧伤纵横交错,粗糙得如同干枯了的老树皮,没有半点贵公子细皮嫩肉的样子。就算他不回答,梁辛西也猜到答案了。
她又说:“我帮你涂点护手霜吧。”
“不用。”亓令邬见她要去二楼拿东西,及时制止,“护肤品里面有油渍,会浸入材料,而且双手太滑腻不方便我干活。”
梁辛西略失望:“好吧,那你现在要忙了吗?”
“嗯,今天会很晚。”
他要赶工,同时也没忘记他还欠着赔给梁辛西的人像雕塑,不过这个东西不能当着她的面制作,想做完找个合适的机会送给她。
“那晚饭呢,什么时候吃?”梁辛西盘腿坐在地上,仰着头问他。
“一会儿你先吃,我现在要做个玉雕,刻完再吃。”亓令邬指着旁边的凳子,“地上冷,坐那边。”
梁辛西不想动,双手撑着下巴坐一边监工。
没办法,亓令邬只能去角落里的柜子上拿了块毛毯,折成矩形后递给她。梁辛西也很识趣,笑嘻嘻地接过去垫到屁股下。
“你会不会觉得工作太无趣了?”梁辛西有问不完的话。
亓令邬从箱子里取出清洗好的白玉,用笔绘制出一只张开翅膀欲翱翔于山谷的仙鹤,勾完所有线条后,方才回应她的问题。
“偶尔。”
粗略磨去周边一圈无用的玉料后,沿着线条刻出仙鹤的立体形象,再变换工具彻底除去线条外的多余料子,精细刻出内部凹槽和曲痕,细化整体形态。没一会功夫,他手里略显笨重的圆形玉石就变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白鹤。
它立于一块形状不规则的石块中央,轻盈优雅的姿态纯净无暇,似白衣鹤仙翩然降世,于无垠旷野中自由起舞,扑面而来的灵气照亮眼帘,一旁昏昏欲睡的梁辛西倏地瞪大双眼。
亓令邬刻玉的动作太快了,工具换太多看得她目瞪口呆乱,完全没注意到如此通透的一只灵鹤是如何从一块不起眼的白色石头里脱颖而出的。
“好漂亮的鹤,跟真的一样!”
她探手摸了摸仙鹤光滑的脑袋,冰凉触感彻底唤醒她的意识,忍不住向亓令邬投去钦佩的目光。
“这个仙鹤也是配件吗,后续会放在哪里?”她凑近仔细端倪,“能再给我看看吗?”
亓令邬应了一声递过去,又继续找出一块木材,打算刻一个小屏风,跟仙鹤一起摆在老宅堂屋中心。
他告诉梁辛西,木质老宅明天才有空制作,工程量太大今天来不及,只勉强tຊ得空制出几个要用的配件。今天做得仙鹤还有箱子里的其他配件,比如假山,又比如石梯等,最后全部都要按序安装在木制老宅里。装完以后还要整体布景,后续有很多其他的细碎工作,一样也不能马虎。
梁辛西思绪大乱:“看了你的日常工作,我倒觉得当模特轻松多了,我的大都是体力活,忍忍一天也就过去了。你这个不仅有体力要求,还要动脑子去想构图,我真搞不来。”
“各行有各行的烦恼,你的工作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得来,光是先天条件就能淘汰很多人。”亓令邬从她手里拿过仙鹤,用湿巾擦净碎屑,小心放回箱子里,跟刻好的假山摆在一起。
梁辛西悟了:“先天条件?是指身高和颜值么,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觉得我很好看呀?”
她说着把脸凑过去,目光灼热,盯得亓令邬不得不缓下手里的活,侧头躲避她的凝视。他不否认也不迎合,挪到旁边继续干活。
梁辛西撇嘴,这小子装什么矜持,强吻她的时候脸都没红一下,完全偷学了她的精髓,甚至比她这个当师父的还要炉火纯青,这会知道避开她的眼神了,做作闷骚男。
“装模作样。”她嘀咕一声,继续坐着看他工作。
亓令邬取出木块,正要用笔勾线,瞥见她手上的纱布,顿了顿:“你的伤怎么来的?”
她满不在意地回:“哦 ,我自己拿刀割的。”
她用轻描淡写的语气描述着血淋淋的动作,就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亓令邬怔住,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等她继续往下说。
梁辛西扫了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八成当她是心理变态的精神病患者。
“我先说明啊,我不是一直这样的,这是唯一一次,你懂得,跟我妈吵架被她气疯了,脑袋一热就干了蠢事。我妈什么德行你也见识过,事态发展轨迹根本不是我能操控的。”
说着说着忍不住叹气,一点也不想回忆糟心的事情,仿佛只要她不想,一切都可以往好的方向发展。
“要换药吧,等我忙完带你去医院。”亓令邬倒是没有别的想法,只关心她的伤口能否好好愈合。
梁辛西直摇头:“不用,药膏什么的我哥都打包给我了,换药流程我都有,按他说得来就行,没这么严重,只是表皮破了,没有伤筋动骨,小事啦。”
“那晚点我帮你换,你一只手总归会不方便。”他说完继续干活。
某人嘿嘿笑着:“呀,我们家的亓少爷这么关心我呀?”
我们家的......如果说这话的是别人,亓令邬一定会反感,并且会强烈谴责对方的轻浮行为。但此人是梁辛西,他似乎也能欣然接受这个说辞。
他微微一愣,竟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双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