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达五秒的对视后，最先败下阵来的，竟然是方觉明。
　　他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方向盘，眼神四处游移，仿佛只要不再看苏桐的眼睛，就可以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他失言了，本该忍住的。明明应该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好好藏住的。
　　“对了，你看最近的那场足球赛了吗？”方觉明突然提起了一个完全无关的话题。
　　说话间，方tຊ觉明不自觉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发型，又不由自主地拉了拉衣角，偷偷瞥了一眼苏桐。
　　在微醺的状态下，苏桐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她的眼睛亮亮的，嘴角带着不自觉的微笑，捏着喝完的空啤酒罐，始终盯着方觉明，将他的手足无措尽收眼底。
　　“方觉明，你怂了。”苏桐扑哧一声笑出来。
　　明明挑起话题的人是他，扮作那不过是一时兴起的玩笑话的人，却也还是他。
　　苏桐不明白，方觉明从不缺乏与女孩在情场过招的机会，何必在自己面前露了怯。
　　他们自幼相识，原本不算熟稔，之后纽约重逢，才重新续上缘分。六年好友的关系，自己却从未见过方觉明这么反常的状态。
　　方觉明有些不悦，他本意不想让他们二人之间难得的情谊变成僵局，脱口而出的话语已经让他难堪至极。
　　现在，苏桐居然还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宛如从头到尾，都是方觉明一个人的独角戏，与她苏桐毫不相干。
　　“其实吧，我确实想过和你结婚。”苏桐又开了一罐啤酒，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毫无察觉方觉明的低落情绪。
　　“什么时候？”方觉明的情绪迅速转变，换他盯着苏桐。
　　“很多，经常，不胜枚举。”苏桐想了想，给了个结论， “不过，我这个人没什么爱人的运气，和谁在一起，都是对方的灾难。所以，我们之间，不谈爱情。”
　　在苏桐十八岁的迷茫与无止境的沉重中，纽约两个字像是一切问题的答案。而在她茕茕孑立几年后，日子难得过得舒心，皆因方觉明三个字成为了用以慰藉伤痛的止痛药。
　　假如说，结婚是用法律的方式，让两个人能让关系更加稳固。那么，苏桐确实动过心思，要和方觉明的关系保持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只是，这么多年，苏桐失去的人数不胜数，方觉明已经是她硕果仅存的朋友。
　　硕果仅存的意思是，不容有失。
　　“苏桐，你喜欢我吗？”方觉明的喉结明显一滚，热流滚烫沸腾。
　　他最介意的事情，就是苏桐永远不和她谈爱情。
　　话音刚落，方觉明又再次强调，不知名的情绪在眼底涌动： “我说的不是好朋友，是把我当成一个男人来看待。你喜欢我吗？”
　　“没想过。”苏桐说的是真心话。
　　酒精的味道弥漫在车厢里。车窗外，有雨水濛濛而落，方觉明听到苏桐咽下啤酒的声音。
　　“苏桐，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迅速得到答案。你要不要试一下？”方觉明怔怔地看着苏桐，眼睫毛微微发颤。
　　“什么办法？”苏桐抬眸看他。
　　“那就是……”
　　话没说完，方觉明突然俯下了身子，逼近苏桐。
　　原本从挡风玻璃外传来的光线径直被方觉明的身影挡住，苏桐眼前一暗，一股热流从唇间涌向全身，每一根神经都开始热烈地颤动。
　　苏桐在方觉明的热吻下喘息急促，意识开始模糊，刚要试图推开他，却被方觉明反手握住了手腕。
　　黑暗让现实被抛在脑后，车外的雨势渐大，隔着车玻璃，都能清楚地听见哗啦哗啦的雨声。
　　孩童时期，苏桐跟着爷爷看诊。若是有人得了重病，没有医治思路的时候，爷爷就会把病人拉到药柜前，拉开百子柜，每个药斗都让他闻一闻，看他喜欢闻哪个，就把它熬着吃了。
　　这种做法，在中医里称之为服气疗法，说是身体会自己选择能够治愈的气味。
　　而此刻，苏桐与方觉明离得如此近。他身上的气味很好闻，有一种淡淡的薄荷和白芷的香气，恰到好处地盈满苏桐的鼻尖，令她有了再贴近的欲望。
　　年轻一些的时候，苏桐喜欢“等等再说”。再长大一些，苏桐才发现，等等想要做的事情，不见得总是有机会。因为，等，没有期限。
　　身体似乎真的比她的心更加诚实。或者说，身体就是在听从她内心的指令。
　　可能是气氛作祟，也可能是酒精害人。苏桐光洁白皙的下巴微仰，方觉明微微煽动的眼睫毛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潮湿缠绵的触碰一发不可收拾。
　　她的回应让方觉明难以自制地兴奋。他的唇舌游移到苏桐的耳畔，轻轻舔舐，缓缓咬合，一路沿着苏桐细腻的肌肤从柔嫩的耳垂落到光滑的颈部，引起一阵酥麻的战栗。
　　雨下得更大了，玻璃窗上的水迹蔓延成磅礴的水雾，隐约间模糊了与世界的距离。
　　车内的喘息与心跳声被雨声覆盖，理智毫无反手之力，迅速被蚕食殆尽，化作放纵的纠缠人影。
　　人生在世，诸多转折，都源于一些未曾预想的瞬间。
　　正如喜欢的感受，往往也只是一个瞬间而已。至于产生喜欢感受的两个人，未来将要如何发展，是分道扬镳还是就此淡忘，是就此痴缠还是隐匿于心，只取决于当事人要如何处理这个瞬间。
　　长大似乎是在引导大家学会适可而止，学会不断退后，学会为了顾虑而放弃可能，学会笑着说违心话，学会为了不失去就舍去拥有的机会。因此，纵使爱意汹涌，依然可以佯装是潮汐引力造就的错觉。
　　可是，就算爱很少能拯救谁，也很少能带来可靠的幸福，更无法抹去难以忍受的黑暗，甚至痛苦，可是，当苏桐决定在这一瞬间勇敢地往前迈了一步时，她惊喜地发现，那刺骨的清醒中还混合了其他的某种东西——因为想不到更贴切的词，苏桐只能称之为方觉明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