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星,你成婚竟然连我这唯一的姑母也不知会一声了吗?”
妇人身穿锦绣绸衣,横眉敛目,姿态傲慢。
“用得着知会你吗?”冉星语气不善。
她压下眼眶,沉眸凝视着对方。
她的这个姑母当年为了当上清远县主薄,各种讨好当时还是总旗的冉母,还把当时才七八岁的顾言许给冉星当娃娃亲。
可后来冉母因前任知府贪污案被牵连,在受了刑罚不久后便撒手人寰了。当时已经当上主簿的顾英莲非但不帮忙,并且还强占了冉家在清远县的宅子,把孤儿寡母赶到了偏僻的洗山村来。
顾英莲怒的一甩袖子,指着一旁的冉爹骂道:“顾知行,这就是你教的好女儿!”
冉爹低着头,不敢言语。
冉星上前一步挡在父亲身前,勾唇冷笑道:“我爹自然是有个好女儿,这用不着你说。”
她话音刚落,身后立刻齐刷刷站起来的三十几个壮妇,一个个看上去都很不好惹,全都虎视眈眈的瞪着顾英莲。
顾英莲环顾一下院子里的人,咬牙骂道:“穷乡僻壤出刁民!”
赵小雨第一个不服,指着顾英莲道:“就算穷乡僻壤,你不也不请自来了吗?”
顾英莲被气得噎住,怒目瞪了一眼赵小雨,转而把目光投向正抱着小汤圆喂饭的吕氏。
“你……出来!”
顾英莲的声音大得吓人,小汤圆当时就哭了。
吕氏为难的看了一眼自家的家翁,他家翁主动抱起小汤圆,催促他道:“你快去,别让人久等了。”
吕氏红着眼眶摸了摸小汤圆的脸,被他家翁粗暴的甩开了手。
顾英莲伸手在吕氏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满意的笑了笑:“屁股大,好生养,不错。”
吕氏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拍了屁股,自然无地自容,他恨不得踹这个老婆子几脚,可他根本不好反抗。
“等一下。”冉星叫住顾英莲,“顾主薄,你这是什么意思?吕氏是我请来吃喜酒的宾客,你在我婚礼上做这样的事,是在找我麻烦不成?”
顾英莲背着手,一脸得意的笑道:“哪能呀,你可是我顾英莲的亲侄女,我还能找你麻烦不成,只不过嘛……”
“别说了,我跟你走。”吕氏突然打断顾英莲的话,立刻就往顾英莲身边走去。
“吕姐夫,你走了小汤圆怎么办?”冉星想要拦住他,却被自家父亲一把拉住。
此刻孩子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声声叫着‘阿爹’。
吕氏脚步停了一下,随后捂着嘴朝着门外跑去。
冉爹拉着冉星小声道:“他们家的事儿你别管,是他家翁将吕氏典给你姑母生女儿去了,契书都签了,典了八年,八年后他就回来了。”
冉星心里一咯噔,眉心一蹙,压着怒火道:“那小汤圆怎么办,他才刚没了母亲,如果父亲都不在身边,谁还能对他好?难道吕氏就不能反抗吗?”
冉爹拍了拍冉星的后背,“傻孩子,他哪儿能说个不字呀,我们男人不就跟牛马一样,任凭买卖吗?”
冉星眸色如黑潭,冷着脸径直走向吕氏的家翁问:“赵钱氏,上次卖老虎的钱几乎一半都给了你们家了,除了大花姐的安葬费和秋赋的费用,你们家应该还剩了些,不至于要典人吧?”
吕氏的家翁脸色难堪,委屈道:“阿星啊,你是不知道,马上就要过年了,你大花姐刚死,家里没有收入,大花的妹妹……就是二凉要去当军户,上战场得自己买兵器买盔甲吧,就典他的那些钱都只够买这些的,路费和马匹都还没着落,要不是我老了,我是恨不得把我自己个也给卖了。”
赵大花的妹妹赵二凉一直都是个闷不做声的人,平时也不与村里的其他年轻人亲近,听赵小雨说,她是瞧不起村里人的,她想当军户上战场建功立业,以后彻底摆脱这身农皮。
冉星听到这话,心中一阵悲凉。她看着吕氏离去的背影,上前一把揪住顾英莲的衣领,“顾主薄,你都这么老了,还生的出女儿吗?别祸害人了才是!”
顾英莲不怒反笑:“好侄女儿,我这是在救苦救难,你怎么能这么说姑母呢,更何况,我也没逼他们签这死契呀。”
冉星伸手去抢契约书,被顾英莲躲开。
顾英莲一张白胖圆脸,笑起来很是和善,只是她眯缝着的眼睛里满是算计,她拉开冉星揪住她衣领的手,嘿嘿一笑道:“侄女儿呀,你这喜欢人夫的毛病得改改了,那吕氏算起来比你可大了八九岁了……啧,要不这样,你若真喜欢,那姑母就忍痛割爱,你出四……不,五千贯文省,我就把他让给你。”
冉星怒目而视,手握成拳,一拳落在了顾英莲身后的树干上,顿时木屑横飞,树干发出咔嚓一声响。
她嗤笑道:“呵,以你顾主薄的性格,我怕是出了这笔钱,也会人财两空吧。”冉星回眸,阴沉着脸冷然道:“算了,既然死契已成,我就不管这闲事了。”
顾英莲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喟叹一声道:“唉,有些人呢,没本事就不要逞强,小心让人看了笑话,啊哈哈哈……”
顾英莲带着吕氏大摇大摆的坐上马车走后,冉星立刻让赵小雨去一趟毛子山。
两个时辰后传来消息,毛子山的土匪把顾英莲的马车给劫持了,连一条底裤都没给她留,吕氏被人劫持到了山上不知所踪。
到了晚上,冉星抱着新婚的夫郎刚入睡,突然听见村子里传来一阵哭声。
吕氏的家翁在村子里大喊大叫,是哪个天杀的偷了他的孙子。
林晓风推了推闭着眼睛假寐的冉星道:“妻主,你听没听到呀,钱大爷哭得好惨呀。”
冉星伸出长腿压在林晓风的腿上,伸手搂住对方,把脸埋进他的脖颈处,慵懒道:“他哪儿是担心那孩子呀,他把孩子卖给人牙子了,人牙子今晚来领人,却发现孩子不见了,这才嚎上的。”
林晓风眸光灼灼,白皙细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冉星绸缎般的黑发,俯身轻轻吻上她的额头。
“睡吧,妻主。”
*
与此同时,毛子山上。
一群长相粗糙,流里流气的山匪举着糖葫芦和拨浪鼓争着抢着逗三岁小萌娃,小萌娃在二当家的背上骑大马,被逗得咯咯笑个不停。
吕氏坐在火堆旁,被山上的爷们儿围着说家长里短,大家喝着果子酒,吃着香鸭卤菜,桌子上还有两件蒸酥果馅儿,喜庆的像过年。
第 013章 汤药,春光
啊嚏,啊嚏——
在连续打了几个喷嚏后,顾英莲捂着被子又躺了回去。
深秋下旬的天,寒风凛冽,就这样被人脱光了在野外走了三个时辰,能捡回一条老命算不错的了。
顾言端了汤药送到床前,柔声唤道:“母亲大人,您先把药喝了吧。”
顾英莲此刻浑身无力,头脑发胀,听到儿子在喊她,晕晕乎乎的转过身来,开口就道:“幺幺啊,你说的对,现在冉星跟以前很不一样了,娘这双眼睛看人很准,以前她形容猥琐,让人看了厌,如今龙章凤姿,却叫人心生畏惧,咳咳咳咳咳……”
顾英莲话未说完,便急促的咳嗽起来,顾言扶着她起来,给她拍着后背,关切道:“母亲,先喝药吧。”
顾英莲好不容易喘匀了气,示意药先放放,拉着顾言温声道:“幺幺,娘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以前逼你跟她解除婚约也是为你好,我想着你上次见了她心里放不下,这次她成亲我便亲自登门看一看,若是真像你说的那样好,母亲也不会阻拦你们的,可看冉星的样子,她对退婚那件事很介意。”
顾言见母亲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怕她再咳嗽,赶紧先端了水喂给顾英莲。
“母亲,你放心,她会来找我的。”顾言眸光如滢,转身从母亲抽屉里拿出一个匣子。
林晓风的姐姐林月如在致远书院读书,却私下贩卖木炭时被顾言撞见,林月如在逃跑时弄丢了进货时的契书,被顾言捡回来放在了家里。
林晓风这个声名狼藉的荡夫,就知道他会勾引冉星。
那一夜,他们在屋子里一整夜,他一个人站在屋外,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可成亲了又怎么样?
在大启,男子成婚后被转卖或者打死的数不胜数,只要锄头挥的好,没有墙头挖不倒,就不信了,那林晓风能一辈子都霸占着冉星不成?
顾言对着镜子梳妆打扮,突然院子里一道人影闪过。
“是谁?”他朝窗外喊道。
家中的小厮儿听见动静跑进来,小心翼翼道:“少爷,屋外没有别人。”
顾言冷着眸子扫过去,头梳拍在桌子上‘啪’的一声响,不悦道:“滚出去!”
小厮儿不敢抬头,只能卑躬屈膝的退出房门外。
屋子里,顾言对着镜子点上红唇,樱桃红,水润润的颜色,极其艳丽好看。
他闭上眼睛,耳边充斥着那夜冉星低沉沙哑的情话,想象着那天的人就是自己……
屋外冬雪萧瑟,扑朔朔落满地,暖房中养在笼子里的鸟儿扑腾着翅膀拼命撞笼,弄得个羽翅零落,满地狼藉。
最后啾鸣一声,撞了个头破血流……全都归于平静。
顾言缓缓睁眼垂眸,眸中湿红一片,他净了手,不甘和羞耻搅得他心乱如麻,两行清泪顺着通红的脸颊滑落。
风雨初歇,疲惫的感觉让他有些不好受,倦怠的抬起眼眸,却在镜中窥见另外一人……
那人身姿凛凛,腰细腿长;玉颜凌厉,十六七岁的年纪。双眸似星,默默处如碧波秋水;两臂舒展,素手纤长有力,十指指头点缀着绯色,扣着桌沿轻点,滴滴答答,扣得人心弦乱蹦。
这样的一双手,一个人,连虎都打得了,真真让人看了后失魂落魄,魂牵梦绕。
顾言看她穿着打扮:鸦青色的发丝泛着健康的光泽,只在头顶用水红色绸带绑了个发髻,簪了两朵桃粉绒花,外穿藏青色软毛滚边鹤氅,内搭猩红色交领棉衣,脚下蹬着一双黑色皂靴,举手投足间一派风流无处藏。
“冉……冉星。”
顾言登时慌乱起来,胡乱的收拾好自己后,局促的站起身来,尽管自己脸上红潮未消,仍然竭力的控制好自己急促的呼吸。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快要扑上去了,好在十几年的教养全数出动才勉强压住想要拥抱对方的冲动。
心底的欢喜和期待齐齐的砸向脑子,晕乎乎的,找不到方向,最后在声音里找到一丝突破口:“你来了,肚子饿不饿?我去煮面给你吃。”
冉星微微垂眸,高挺秀丽的身躯一步一步往前,一股不怒自威的威压逼得顾言双腿一软,重新又跌坐了回去。
冉星神色淡然,不怎么在意道:“怕什么,我又不饿,更不会吃了你。”
这也算是有问有答了。
顾言只觉得胸腔内一股子燥热难泄,连带着眼眶都氤氲着水汽,楚楚可怜的望向冉星的深眸。
委屈巴巴道:“我以为你不会来看我了。”
冉星眸中忽然专注,她只那双眸子,哪怕只有三分柔情也能化作十分。
顾言紧绷着身子,喉咙上下吞咽着,从小的教养让他不敢伸出手去攀住对方的脖子亲吻,只能煎熬的等待对方主动。
一臂,半臂,一掌,半掌,距离越来越近……
冉星缓缓靠近,长臂微抬,俯身而下。
鼻腔里的木犀花香越来越清晰。
顾言微微仰起头,闭上双眸,鸦翅似的睫毛轻颤,唇瓣微张,贝齿浅露。
然而,冉星的手臂只是从顾言的身侧穿过,略停顿后手中多了一支尖锐的银簪子。
等顾言感觉到喉结处抵住的冰凉时,他猛的睁开眼,却坠进了一双充满危险的黑眸里。
顾言:????
“你要杀我?”他不可置信的问,但是心里莫名的觉得安全。
冉星手握着银簪,针尖从喉结处贴着皮肤移向少男白皙秀丽的脸颊。
“你手里有林月如做生意的证据,交给我,这簪子今日就刺不下去,否则……”冉星威胁的声音都带着某种魅惑。
顾言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道:
“那你刺吧,我就算死在你手里都不后悔。”
他说的十分慷慨又很认真,倒是叫人碰了软钉子。
不怕这个,那看来威胁不成了。
冉星自认为自己不是好人,但是也不至于为了达到目的去毁掉一个弱男子的容貌。
无趣的丢掉手中的簪子,‘叮当’一声,顾言心惊了一下。
“那你要怎么样才肯交出来?”
冉星微微敛眉,在桌子上拿了一颗橘子剥皮,慢悠悠的问道。
顾言扶着桌子站起身来,身上的袍子突然从肩膀上滑落,他咬咬唇,鼓起勇气道:
“除非你答应娶我。”
冉星剥橘子的手顿住,原本淡然的眸子瞬间阴沉下来,她笑了笑,仍然将鲜甜的橘子剥了出来,放了一瓣儿进嘴里,汁水在唇齿间滋润,只留下一股馨香。
顾言突然凑近,捧起冉星沾满汁水的细长手指,轻声道:“手脏了,我帮你清洗一下。”
红唇碰到冰凉的指尖时,冉星一字一句道:“自甘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