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廷之的话勾起了刘氏记忆深处的一段痛。
她出身微寒,加上是家中庶女,起初并不得宠,可她福气好,一次老侯爷醉酒,她瞅准机会,便有了孩子,后来又一举得男,加上先正室病故,她便被扶正。
昔日看不上她的爹娘兄弟姐妹一个个捧着巴结着,她也是无不答应,可她怎么知道,他们是骗她?
更没想到看着体面风光的侯府就是个绣花枕头。
可她当时都已经答应给家里兄长兄弟捐给官儿,给侄女外甥女置办嫁妆助她们高嫁,要是不兑现,不是打自己的脸,打侯府的脸?!
可看着空空的库房,她又实在没法子,家里催的又急,这时她看到老侯爷身上掉出一张银票。
她不识字,让伺候的嬷嬷看的,说是十万两,好大一张。她觉得肯定是侯府故意藏起来,说不定是偷拿给外面哪个小狐狸精花的。
反正侯爷不知道,她偷拿走,神不知鬼不觉,还能让外面的小狐狸精没银钱花。
那天她把银票拿回娘家,娘家小门小户的哪儿见过这么大一张银票,都吓傻了,她心里却乐了。
当时说好,一万两给娘家,剩下tຊ的九万两,她得攒着,还委托兄弟去钱庄取钱,
可没想到她跟家里嫂子吃了几杯水酒,就睡着了,等醒来就听说兄弟被人打劫,打了个半死,银票也被偷了。
娘家人当即翻脸说是她带回的灾,害了她兄弟,还把她赶出去了,害的她难受了好久。
可回到侯府,公婆和老侯爷就厉声质问她有没有见过银票,她说没有,结果她身边的一个嬷嬷当着她的面被活活打死,她才吓得说了实话。
后来她才知道那银票是老侯爷刚领的什么军需费,现在被她拿走了,十万大军过冬的冬衣都没了着落。
还责令她必须把钱寻回,不然就休了她,她哪里见过那场景,吓坏了,拼命的磕头求情,又说明银票被偷,娘家兄弟还被打,求他们饶了她这一次,也别牵累娘家,可她把头磕破,腿跪麻,都没人管她。
后来,还是她晕倒,大夫诊出她又有了身孕,老侯爷才让人把她扶回去。
后来她才知道那银票压根没有被偷,那是娘家人跟她耍心眼,故意想诓她。
可即便如此,他们侯府也不该联合大理寺把娘家判了个流放,让她这些年无娘家可依靠。
她最恨的就是顾廷之,老侯爷跟她娘家没血缘,可顾廷之身上流淌着顾廷之的血,她等顾廷之承袭爵位又立了战功,几次跟他开口,让他想办法把娘家接回来,可他一次也没答应。
想到这些,刘氏看顾廷之眼底更是满满的厌恶。
“你少跟我提当年的事情,当年我有什么错,满府的人都巴不得我死,你当时已经五岁,就跟你这个傻儿子一般大,你看着我被罚,丝毫不顾及母子亲情,更是从未替我说过一句!”
顾廷之陡然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看着刘氏,“所以母亲,你一直都苦觉得自己没错?!你还在怪父亲和祖父母?”
“我,我没…”
刘氏虽然心里有气,可她还是有些心虚。
毕竟当时就算是找回了银票,可因为晚了半个月付钱给布庄,导致布匹没有及时运到,导致过冬棉衣晚了半个月,加上那年格外的冷,一场大雪,让边关战士死了数千。
敌国更是瞅准机会一举进攻,连着攻下几座城池,她公爹也在那场战役丧生,她夫婿老侯爷更是少了一条手臂。
她也因此发下重誓,此后吃斋念佛,来偿还罪孽。
可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她吃了这么多年的素,也该还完了。
如此想着,她又有了底气。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今日说的是这两个孩子的事情,顾廷之,你难道要做冷情冷心的人,我只是让你看在跟顾环的昔日同袍情意上,让两个孩子记在裴九娘名下,你就跟我扯这么多?!”
“你如果没有异议,我就挑个黄道吉日,把族里的长辈请来做个见证…”
刘氏知道裴九娘和顾廷之是铁了心不松口,便打算直接越过去。
“我觉得晏之有句话说得很对,母亲其实还不如把两个孩子记在自己的名下,我想煜哥多个小叔和小姑,也多点长辈疼爱。”
裴九娘说着,不再理会刘氏,抱起煜哥就要走。
顾廷之见状,也跟着站起来,对刘氏作揖,“母亲,这顿饭看来是吃不下去了,儿就不打扰母亲了。”
“你?你们?!你们是想气死我?我都是为你们好,裴九娘,孩子记在你名下,你还是侯府主母,难不成你是想等侯府多出几个妾生子…”
“母亲,儿说过,此生永不纳妾。”
顾廷之地声音幽幽传来,说完,继续上前追上裴九娘和顾煜。
人一走,饭桌上就剩下顾西珏和顾玉脂,以及攒了一肚子气的刘氏
顾西珏和顾玉脂也不敢继续吃,可也不知道该去哪儿,他们看得出祖母为了他们的事情跟裴氏和顾侯爷闹的很凶,后者显然很不待见他们。
顾西珏心里想着自己的事情,顾玉脂却掩饰不住好奇,悄悄问刘氏,“祖母,为什么侯爷说我们不是爹爹的孩子?我们是野种吗?”
一句话,把刘氏的眼泪都勾了起来,看着孙子孙女,尤其是懂事聪慧的孙子顾西珏,这张脸跟晏之小时候七八分相似,也难怪顾廷之会怀疑。
想着宝贝儿子的骨血这些年没少在外面吃苦,可她却不能说。
“你们放心,我不会不管你们的,不过孩子们,你们还得回去,只要坐实了,谁也不能说你们的身份。”
刘氏有着自己的盘算。
两个孩子根本没有吃几口饭,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了,可还是听从刘氏的离开了。
刘氏的院子距离主院,要穿过一个小花园,这条路,裴氏并不陌生,可今夜似乎特别的黑,天上连颗星星都没有,又有风,油灯被反复吹灭。
她还要抱着煜哥,煜哥哭累了,在她怀里睡着了,头枕在她的肩膀头,睡着了,泪水还往外涌。
她每每想起刘氏指着煜哥说他是傻子,她就会浑身颤抖。
一不留神,就抱着煜哥往前栽倒,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她瞬间调整,做好了垫在底下给煜哥做肉盾的准备
却突然腰上一紧,接着落入一个结实有力的怀抱。
时隔五年。
她又闻到了那股子好闻的松木香味道。
她知道是顾廷之。
她一动不敢动,怕会勾起什么来。
“还是跟以前一样。”
头顶传来他的压低嗓子的笑。
她有些羞恼,同时琢磨不透他话里的意思。
下一秒,怀里一空,她顿时心里一紧,就要去夺,却听到他疑惑的声音幽幽传来,“煜哥也是我的儿子。”
是啊,煜哥不仅是她的孩子,还是他的儿子。
不仅仅她一个人亏欠煜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