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司宴站在小皇帝身侧,闻言抬眸瞥了一眼秦阁老。
“内臣能在这朝会之上,已是万岁爷开恩,献礼一事,还是莫要拿出来污了皇上和各位大人的眼了。”
“谢掌印此言差矣,您既已说开恩,难道不更应该谢恩吗?怎还堂而皇之的想躲过呢?”
姚阁老突然开口,面容和煦,仿佛没有任何逼迫之意。
“哦?那不知按姚阁老的意思,内臣该当如何呢?”
“微臣知晓皇上一向偏爱你,现下确实仓促,不如你也写副字送给皇上吧。”
他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可底下的百官却已是心惊胆战。
谢司宴不过是一个太监,怎能和当朝首辅兼帝师的秦阁老相比?
公然打他的脸,姚阁老就不怕东厂连夜屠了姚氏满门?
可没想到,谢司宴却点头了。
“如此甚好,不过内臣不才,不如让我的长随给万岁爷添一乐儿吧!”
被提到名字的宋菁一脸迷茫,眼看着众人将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才猛然回过神。
她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不可置信地看向谢司宴。
可谢司宴却不看她,冷声吩咐人拿笔墨纸砚。
宋菁哭丧着一张脸,弯腰压低了嗓子唤了一声。
“爷,您开玩笑的吧?”
谢司宴并不应声,她都要哭出来了。
“您都不问问小的会不会写字?!小的上去给您丢脸怎么办!”
“无碍,上去写便是。”
谢司宴语气淡淡,却容不得半点拒绝。
书案被放在了殿中央,宋菁双腿忍不住哆嗦,望着空空如也的宣纸犯了难。
忽然,她察觉到一道令人不适的目光。
抬眸看去,只见秦阁老讥讽的看着自己。
这样的神情,并不陌生。
她总觉得,有时他看向小皇帝的目光也是如此。
不知为何,心里忽然窜起了一股火。
宋菁盯着宣纸,脑中飞快旋转,而后笃定落笔。
一时间,殿内众人议论纷纷,皆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宋菁却不在意,只是在纸上挥毫泼墨。
一炷香的时间转瞬即逝,众人由最初的不屑,慢慢变成了抻长了脖子去看。
如此长的时间,若是写字早就写完了。
这小太监,弄什么幺蛾子呢?
就在众人疑惑之时,宋菁终于停下了笔。
待纸张干透后,候在一旁的小太监们立马将其举了起来。
只见白色的宣纸上,是一马平川的平原。
一人一马驰骋纵横,马上少年挽弓搭箭,正对准了天上的鸿雁。
少年纵意,箭带凌厉,画面栩栩如生,仿佛就站在众人面前。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愣了,就连小皇帝都眼里都带着惊艳。
宋菁这才施施然打了个千儿,“禀万岁,小的献丑了。”
众人被她这一声唤回了神,带着惊诧议论纷纷。
谁也没想到,一个太监竟有如此出众的画功!
只见小皇帝盯着那画眼睛都挪不开,直叫人将画呈上来,待拿到眼前,更是爱不释手。
但宋菁心里明白。
小皇帝其实不是喜欢这画,而是向往那画中的世界。
“这是哪儿?你可曾去过?”
“回皇上,这是小的家乡。小的曾和……家父学过几日骑射。”
小皇帝闻言眼里忽然暗淡了一下,半晌后才又恢复了高兴。
“好好!画得好!赏,重重有赏!”
宋菁忙跪地谢恩,谢司宴见状缓缓开口。
“姚阁老,不知内臣长随的画,您可还满意?”
姚阁老一张脸涨得通红,却说不出半个字。
宋菁接了赏赐,退回到谢司宴身边。
“爷,没给您丢人吧?”
“嗯,还成。”
临近酉时,朝会结束了。
小皇帝早早回了寝宫,只剩下喝得微醺的百官,携家眷浩浩荡荡的出了宫。
太和殿门口,宋菁守在谢司宴的身侧,遥遥望着众人离开的背影。
谢司宴身形挺拔,立于烛火与黑暗之间。
面前是暗,背后是光,他仿佛融入两者之间,成为它们的过渡。
独身一人,不作声响。
宋菁心里忽然有些触动,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谢司忽然开口了。
“走吧。”
他没有乘坐抬舆,和宋菁两人一同散着步回去。
一路安静,只有谢司宴身上的淡淡酒香,萦绕在宋菁鼻尖。
不知为何,她心里忽然有些沉重。
为了缓和气氛,宋菁呲着牙开了口。
“爷,小的今日表现不错,您不赏些什么?”
谢司宴头也不回,“你想要什么?”
“那小的可得好好想想。”
宋菁小声嘟囔着,脚步不自觉放慢了。
谢司宴闻言没说话,只不紧不慢走着,却始终和她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半晌后,宋菁呲着牙仰头问:“爷,您许小的三日假,成不成?”
谢司宴步子一顿,回首打量了她好几眼。
“你要作甚?”
宋菁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道:“小的想和尚衣监的人聚聚。”
谢司宴哼笑一声,“想的挺美。”
宋菁顿时泄了气,面上有两分失望,却又听他道:“两日,不能再多了。”
宋菁闻言猛地睁大了眼睛,欣喜若狂。
“谢谢爷!爷简直是菩萨心肠!”
她强忍着激动,嘴上不住嘀咕:“小的明日要先去看看春桃,再去看看小乙子、崔公公——”
宋菁掰着指头数,说到最后却声音越来越小,忍不住叹了口气。
“要是能出宫就好了,小的还想去看贾大人,也不知道他屁股的伤怎么样了?”
她一边说一边偷瞄着谢司宴,却听他说:“莫要得寸进尺。”
宋菁失落地收回视线,先是瘪了瘪嘴,又兴奋地自说自话起来。
“那明日和崔公公商量,大家一起吃个团圆饭好了。”
谢司宴微微侧目,看向身侧笑得灿烂的小人。
不过刚到自己胸口,说到吃得眼里还泛着光。
不知为何,他心头忽地热了一下。
谢司宴愣了,还未反应过来,耳边又响起宋菁叽叽喳喳的声音。
“人多热闹,爷,您去吗?”
不等回答,她自顾自地说道:“霖侍卫说您喜静,那小的便不叫您去了,您可别怪小的!”
谢司宴闻言原本平静的神情,忽然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