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弃早已经在约定的地方等着阿玉。
阿玉快步朝她走来,见她怀里抱着一只黝黑的猫儿,笑道:“哪来的猫儿?”
“路上捡的啊。”沈弃手指勾弄着黑猫的下颚,黑猫眯着眼睛发出噜噜噜的声音,一脸的享受。
她说得随意:“荣山多无聊,养只猫儿多好。”
“这倒是。”阿玉摸了摸黑猫的耳朵,对上它的绿眸,她弯唇一笑,黑猫圆溜溜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就在她准备收手时,它伸出粉红的舌头舔了她指腹一口,“喵呜。”
“它好像很自来熟。”沈弃望着一猫一人的互动,笑了笑:”在你这倒显得乖。”
她可记得她第一次见这猫时,它可抢了自己的糖葫芦。
“是吗?”阿玉反问了一句,“走吧。”
沈弃抱着猫跟在她的身后,她没有特意问她今日与家人相逢的情况,若是阿玉愿意说,她自然会告诉她。
她也高兴阿玉没有过问她去做了什么。
沈弃很满足于彼此现如今的关系,熟稔中带着疏离,有各自的过往。
沈弃抱着猫回到了山洞,她原本还担心荣夜会一把把它扔出山洞,但出乎意料的,那蛇妖淡淡瞥了黑猫一眼后,就不再施舍给它一丝眼神。
黑猫也聪明,自己找了个角落蹲着,降低自己在荣夜面前的存在感。
沈弃没打算瞒着黑猫的来历,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它是前些日子在街上碰到的黑猫,她庆幸荣夜没有多问,不然她还得编造一堆理由。
虽然她现在撒谎成性,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谎话说多了,就容易翻车。
——
荣山村的夜晚静谧得很,冒着亮光的茅草屋在夜色里显得格外醒目。
“阿玉那死丫头居然没死,还得了福气。”王婶嫉妒的声音回荡在狭窄的茅草屋里,只见她和张有福、张春生三人围成在桌子旁,桌子中央点着一只蜡烛,火光照得三人面目狰狞:”你看看那穿金戴银的样子,怕是过得比员外夫人还滋润。”
张春生咬着金叶子,含糊地说:“可不是。”
“爹,这金叶子是真的。”咬完,他激动地朝喝着酒的张有福说道。
“当然是真的了。”张有福喝得醉醺醺的,他红着眼说:“蛇神大人还会作假?”
“想不到我们老张家也要有熬出头的日子了,有了蛇神的庇护,春生光宗耀祖就指日可待了。”想他张家祖上也是富裕过的,出过达官显贵,后来没落了,就沦到了荣山村当个教书先生。
他张有福命不好,没了重振家族荣耀,唯一的指望便是独苗张春生了,他家春生从小就生的玉树临风,龙章凤姿,是十里八乡最聪明的男子,从小跟着他读四书五经,村里那些庄稼汉的男娃,除了长着一身力气,哪里比得上他家春生。
现在好了,阿玉那死丫头当了蛇神新娘子,得到蛇神怜爱,只要她在蛇神耳朵边吹吹耳风,何止是秀才!状元郎他家春生都当得。
张有福越想越高兴,接连又喝了几大口酒。
这酒,还是他特意从屋外桃树下挖的,是春姜出生那年,她那个肺痨病叔叔给埋的,说是等她成婚那日再挖出来招待宾客。
埋了十多年的女儿红,自然醇香浓厚,喝得张有福飘飘然。
好酒!只可惜他那埋酒的肺痨鬼弟弟没那福气,在春姜三岁时就一命呜呼了。
“给我也喝一碗。”王婶抢过酒,吞了一大口,咽下去后,说着如何请求蛇神相助的话。
“这还不简单!”张春生想也没想地说:”我们去村里的圣树那里向蛇神大人许愿,阿玉是我们张家养大的姑娘,看在这份上,这点小忙,还不是他老人家动动手指头的事!”
“好!春生说得有理。”张有福附和道。
三人便做起了美梦,起先还注意着隔墙有耳,但说上头了,话声越来越大,没个把门。
声音穿透茅草屋,落在了春姜的耳朵里。
她站在桃树下,望着那被挖开的土坑,眼泪簌簌而落。
她和哥哥的名字是叔叔张有疾取的,记忆里,叔叔是tຊ对她最好的亲人。
而那坛酒是在他离世的那年春天由他亲手埋下,那时候,他病重的整日咳血,为了给自己留个惦念,便拖着病躯从床上下来,特意给自己埋一坛女儿红。
“春姜,叔叔不能陪你了,你要是想叔叔了,就来这桃树下看看吧,叔叔给你埋了一坛酒。”那天桃花开得正艳,她骑在叔叔的脖子上,他笑得那么和蔼:“等我们春姜出嫁时啊,就能喝到叔叔的酒了。”
“叔叔希望我们的小春姜,平平安安地长大,和和美美地度过一生。”
“到那天啊,小春姜就变成大春姜了。”
“希望她啊,不要忘记她曾经有过一个病秧子叔叔。”
叔叔的话她记了十几年,每每受了委屈,她都会跑到桃树下,期待着挖酒的那日。
因为她有了值得她托付一生的人。
但在今夜,她所有美好的期待都破碎了,叔叔留给她的酒被喝掉了,她……可能也不能再嫁给她的心上人了。
茅草屋里传来了一声又一声无情的话,剜着她的心。
她听到他们说,要把她献给蛇神大人。
“光靠阿玉那贱丫头怎么行,你没见她说了,有了那个野丫头,蛇神大人对她越来越不上心了。”
“那该怎么办?”
“阿玉不够年轻不够漂亮,那我们家春姜不就正好吗!今年十六岁,虽然不倾国倾城,但是也是个清秀的美人坯子啊,我那些见过她的同窗,都问我她有无婚约呢!”
“对对对,春姜好啊,让春姜去伺候蛇神大人,她们姐妹二人一同为春生求情,还怕蛇神不怜悯我们张家?”
”要是她不愿意怎么办?”
“丫头生来就低贱没用,这可是她为我们老张家奉献的好机会,春生是他哥哥,你我是她爹娘,我们养育了她这么多年,由不得她说不。”
“张家的列祖列宗都看着她呢,她敢对不起老祖宗!要是她是个没心肝的,看我不打死她。”
“那钟家那小子怎么办,那蛮牛怕是会不愿意!”王婶担忧地说。
“关他什么事?她张春姜是我妹妹!她嫁给谁当然是由我做主。”提到那一身蛮劲的钟盛,张有福止不住地厌恶,从小那小子就喜欢多管闲事,在他教育自个妹妹时,多加阻拦。
春姜听着他们定下了自己的命运,脸庞已经被泪水打湿了。
她是女儿,她是妹妹,她唯独不是她自己。
难道她要像阿玉姐姐和那陈家捡回来的姑娘那样,被捆着上喜轿吗?
阿玉姐伤了手,那姑娘折了腿,那她呢?
要是反抗,她又要落得什么下场……
左不过一个死字。
黑夜漆漆,春姜回眸望了眼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夜色中。
她要去找阿盛,她要他带着她离开,离开这里,离开荣石村,随便去哪儿都好。
纤细的身影不一会儿就被黑夜的巨兽吞噬掉了,她要摆脱这一切,寻找她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