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顾青秋在这里,一定会觉得自己快要不认识宁皓了。
宁皓生于侯门,几岁时就是宁远侯世子,虽然年少丧父,但有乔氏一心护着他为他谋划,一路也算得上是顺风顺水。
尤其是这次又在战场上立了功,只等皇上论功行赏,说不得便会一跃成为皇上眼里的红人。
这样一个按说应该意气风发的人,此时却是一脸的疲惫与憔悴,唯独一双瞪着苏婉容的猩红眼睛,却是愤怒得似是要喷出火来。
苏婉容只觉心中无比凄凉。
她不甘地咬着唇:“表哥真是贵人多忘事,你与顾青秋已经和离了,现在应该称她‘顾小姐’才是!”
宁皓一脸灰败。
理智告诉他,他和顾青秋会走到今日这一步,是他自己立身不正,可是看着苏婉容一脸委屈地站在他面前,他却是不受控制地开始怨恨起她来。
“苏婉容,你别以为你的那些小心思与算计我什么都不知道!”宁皓冷声道,“你若是再打那些不该有的主意,那侯府断不可能再容得了你!”
苏婉容脸色发白,“表哥,一夜夫妻百日恩,你……”
再如何说,她对宁皓也确实是有情意的。
但她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一夜夫妻”几字,宁皓就不可避免地想起那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出丑的事,一张脸也迅速涨得通红。
“苏婉容!”宁皓咬着牙,“旁人不知怎么回事,难不成你自己也不知?若不是你给我下了药,我又怎会……”
这件事,宁皓连乔氏都没告诉。
若是乔氏知道了,苏婉容怕是早就被乔氏赶出去了。
苏婉容眼里闪着水光:“表哥,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吗?”
宁皓紧紧抿着唇。
他没说话,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
苏婉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她流着泪看着宁皓:“表哥,我一直以为我们才是情投意合的,你之所以取顾青秋,是因为顾家对宁家有恩,你是不得已的……”
“我什么时候这样说过?”宁皓冷着脸打断苏婉容的话。
苏婉容看着宁皓的冷脸,从中得出了一个她完全不想要的结果。
多年的期待一朝成空,她再也忍不住,整个人都崩溃了。
“宁皓!”苏婉容哭得撕心裂肺:“所以,你喜欢的是顾青秋,你从来没喜欢过我?”
“你若是不喜欢我,这么多年来你为何一直对我那么温柔?”
“你若是不喜欢我,为什么将我对你的爱慕全盘接收?”
“你若是不喜欢我,为什么我容许我追着你去战场?还在战事结束后带着我先行回京,甚至瞒着顾青秋你回京的消息?”
“难不成,你喜欢一个人、不喜欢一个人的方式,都是这般迥异于常人?”
苏婉容是真的伤心了。
她幼年失去爹娘,在最彷徨的时候来到宁远侯府,是宁皓这个长得好看又温柔的表哥一直细心安慰她,帮她敲打侯府那些惯会捧高踩低的下人,才让她渐渐对侯府有了归属感。
她会对宁皓生出好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即便后来知道宁皓早就有了一个出身将军府的未婚妻,她也仍忍不住悄悄靠近宁皓,想尽法子对他好。
她女红极为出色,打从她到了侯府,宁皓的荷包、香囊、扇坠等小物件儿便都是出自她之手,每次见着宁皓随身佩戴着她亲手绣的小物件儿,心里总是甜蜜不已。
知道宁皓爱吃京城某家老字号的点心,她便厚着脸皮时常往那家老字号跑,软磨硬泡之下总算是得了指点,能将点心做得与老字号一模一样,从此宁皓再不用去外面买点心了。
宁皓第一次上战场,还是在他与顾青秋成亲的当日,苏婉容窃喜之下又忍不住担忧宁皓,于是悄悄追上了大军的步伐。
见着她,宁皓无奈又包容,最后在发生战事的边关重镇上寻了宅子将她安置下来,每次从战场上下来,都会抽时间到她这里来坐一坐。
苏婉容曾以为,这些,都是她和宁皓两情相悦的证明。
如今宁皓将一切都否定,她又如何能不心痛?
面对苏婉容的崩溃,宁皓沉默了。
他从前以为,他从未应承过苏婉容什么,只是做了一个表哥该做的,就算到了顾青秋跟前他也能问心无愧。
可现在,他却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苏婉容红着眼睛看着宁皓:“现在知道怪我给你下药了?若不是你给了我机会,我又岂能给你下得了药?”
宁皓目光一黯,脸色也迅速灰败起来。
……
五日时间转眼就过去了,很快就到了宁王府办赏花宴这一日。
顾青秋用过早膳,又换了前几日从月华阁买的新衣裳,带着画春和画冬慢悠悠地往宁王府去。
虽然时辰尚早,但此时的宁王府已经门庭若市,若不是门口有足够的家仆引着马车前往马厩,怕是王府大门外都得堵个水泄不通了。
顾青秋下了马车,被王府的丫鬟引着去了内宅的花厅。
宁王妃的赏花宴上,受邀的客人都是各府年轻的夫人和未婚的小姐们,都是正当好时节的年纪,又都精心打扮过,再坐在一起,倒是显得园子里的花都不够看了。
即便是如此,顾青秋进来时,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谁让顾青秋如今就是京城的风云人物呢?
顶着众人的瞩目,顾青秋面不改色地选了个角落坐下,花厅里众多人的目光便也随着她而移动。
顾青秋一眼扫过去:“都这样看着我……莫不是不认识我了?”
众人纷纷挪开视线。
很快,花厅里就响起一道不怎么客气的声音。
“倒不至于不认识你,只不过大家都有些奇怪而已……”一名盛妆打扮的年轻女子轻笑着睨过来,“宁王妃的赏花宴向来只邀请未婚的小姐和年轻的夫人,你这个两头都不占的,怎么也来了?”
这是李家的李静妍。
李家在京城算不上什么显贵,李静妍原本也是够不上宁王府的邀请的,但李静妍的亲兄长被大公主招了做驸马,李家由此与皇家攀上了关系,李静妍也成了大公主的拥趸。
顾青秋得景和帝另眼相待,几位公主向来对她极为不满,倒也不敢真的对她怎么样,但明示暗示身边的人针对顾青秋,却是常有的事。
李静妍也只是其一。
顾青秋轻笑一声:“李小姐一定是戌年出生的吧?”
李静妍一愣。
不仅是她,花厅里的其他人一时也不解其意。
“若不是戌年出生的,怎么一张嘴就冲着人乱吠呢?”顾青秋好心解释。
李静妍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其他人也都恍然大悟。
戌年,可不就是属狗么!
“你!”李静妍怒目相视。
顾青秋一手托腮,再轻松惬意不过的样子:“李小姐不仅生在戌年,还特别会管闲事呢,要不然就劳烦李小姐去问问宁王妃,为什么给我这个既不是未婚小姐,又不是年轻夫人的和离之人送请柬?”
就明着说李静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李静妍咬着唇,哑口无言。
她又没疯,哪里敢去质问宁王妃为何给顾青秋送请柬?
就在李静妍难堪不已的时候,又有一人自外进tຊ来。
“青秋,你还是这般得理不饶人……”
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然后纷纷起身相迎。
李静妍更是长松一口气:“嫂子……”
来的是大公主永乐公主。
永乐公主与四皇子一母同胞,都是张淑妃所出,因是景和帝膝下第一个女儿,倒也很是受宠,性情难免有些骄纵。
就这样一个骄纵的皇室骄女,却因为指使宫人将顾青秋关进了少有人往来的废弃宫室里而被景和帝下令禁足三个月,永乐公主会记恨顾青秋也并不难以理解。
见着永乐公主,顾青秋也慢悠悠地起身。
“既然有理,为何要饶人?”
她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所以,当初景和帝下令禁永乐公主的足,张淑妃几次暗示顾青秋开口向景和帝求情,顾青秋都只紧紧闭着嘴。
永乐公主容貌生得极为娇艳,今日又精心打扮过,浑身上下可以说是连头发丝都是精致而骄傲的。
这会儿听顾青秋这样说,她难免想起了曾经让她不愉快的往事,眉头微微一拧,不用其他的表情便显得盛气凌人起来。
“青秋说得有道理,”永乐公主淡声道:“只不过,若有朝一日你自己成了那无理之人……”
语气平淡,却分明带着威胁之意。
顾青秋并不害怕,反而朝着永乐公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大有“你尽管放马过来”的意思。
花厅里的其他人看着顾青秋同这天之骄女过招,一时都不由在心里替她捏了一把汗。
这可是皇室的明珠!
顾青秋,她怎么敢啊!
在宁王府的宴会上,顾青秋和永乐公主这样针锋相对几句已是极限,自然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继续起争端,是以花厅里很快也就恢复了表面的言笑晏晏。
顾青秋坐在角落里,压低声音嘀咕。
“这种宴会果然还是这么无聊,还不如看傻得可爱的福安郡主来得有趣……”
话音刚落,眼前光线一暗。
顾青秋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写满愤怒的眼睛。
“顾、青、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