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书记, 您认识他?”绍旸诧异。
谢知闻年轻有为,背景深厚,怎么会认识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头?
比他直觉更加敏锐的绍修明, 已经意识到了情况有些不妙。
这可能不是什么普通老头,绍修明怀疑自己不得不在学校检讨,除了因为司元洲, 还和这老头有点关系。
“当然认识。”谢知闻笑得更和善了,镜框下的眼睛微弯, 竟显出几分友善来。
“那他是谁,怎么进来的?”绍旸的确疑惑, 这老头看起来与其他非富即贵的人格格不入。
穿着中老年人标配条纹上衣, 手里拎着保温杯, 脚上是足力健老人鞋, 就像公园里最普通的遛弯老大爷。
“正是家父……至于他是怎么进来的, 当然是用腿走进来的。”谢知闻笑道。
之前还觉得司元洲出手太凌厉, 一下就端掉了绍旸的公司,现在只觉得惋惜, 因为绍旸已经没公司能再破产一次了。
“……”绍旸沉默如鸡,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努力组织语言。
谢知闻也是京城人,大院子弟,他的父亲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穿得这样潦草……
他思索着如何才能挽回一二,但“老登”已经说出口, 谢知闻也听到了。
常有人在背后骂谢知闻是“笑面虎”,绍旸之前不以为然, 现在看着谢知闻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只觉一阵寒意涌上心头。
绍修明反而十分平静,竟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这次是舅舅闯的祸,他妈怎么也不至于怪到他头上来。
上回他差点把老头推倒在地,这次舅舅又骂人家老登,他们真是把谢家父子得罪死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舅舅没骂“老逼登”。
“实在抱歉,是我说的太快了……”
“我的意思是,这位一看技术就登峰造极的老先生是谁。”绍旸很快理清思路,彬彬有礼,仿佛一切没有发生过。
老登 = 一看技术就登峰造极的老先生
这很合理。
“……”
众人都看出来他在强行挽尊,顾及到谢知闻在场,便把一生中最悲伤的事全想了一遍,以免笑出声。
“那你看我现在配吗?”谢大爷没多生气,只觉得挺好笑的。
“您配,您当然配。”绍旸敢和司元洲对着干,是因为现在他已经破产了,无所畏惧。
不敢去杠谢知闻,是因为他姐姐的公司还开着,最近好不容易才挺过了一轮又一轮的检查。
“你打过职业的,肯定比我有实力。我只是一个业余爱好者,以前忙着工作,没有走职业道路,现在年纪大了,不能上场,看不上我也很正常。”谢大爷叹息一声。
“您这么说就让我汗颜了,您比我年长,经验比我丰富,如果能下场,您肯定比我打的好。”绍旸礼貌且恭敬,身体力行为大家示范什么叫做两副面孔,什么叫变色龙。
至少绍修明就没想到,他舅舅还有这幅面孔,真够卑微的。
“我虽然不能下场,但我的学生可以。”
“小绍,要不要比两杆?”
“你要是赢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我不追究。要是输了,就大喊三声‘我是老登’,怎么样?”谢大爷也不是什么斤斤计较的人,以牙还牙,不过分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绍旸笑了,只要谢老头不追究,谢知闻应该不会再为难他们家。至于赢司若尘,以他职业选手的实力,不是轻轻松松?
虽然都说司若尘桌球打得好,但也不看看他的对手是谁。赵明端一杆刺穿台布,球还打中了祁练的头,菜成这样,赢他很难吗?
为了迎合司元洲,还把他吹成未来的世界冠军,真是够好笑的。
“比杆赛?”绍旸问司若尘。
“好。”司若尘点头。
比杆赛是高尔夫常用的比赛形式。
以最少的杆数,打完规定一轮即为胜者。
“打完一局十八洞时间太长了,不如咱们三洞定胜负?”绍旸提议道,“短洞,中洞,长洞,各一个。”
正规高尔夫比赛共有十八洞,累积打完十八个球洞的杆数,少的那方赢。
常规比赛可能会打出一两百杆,比赛时间漫长,场地又大,不如三洞定胜负,技术优劣一目了然。
“可以。”司若尘也想尽快打完。
这里并没有他所期待的对手,不如速战速决。
“谢书记,你觉得这样可以吗?”绍旸看向谢知闻,征询他的意见。
“到时候记得履行你的承诺。”谢知闻微笑,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
绍旸面色有些难看,司元洲的儿子搭上了谢家,还真有些麻烦。
即使谢知闻这样说,他也不会故意放水,让司若尘获得胜利。
司若尘与绍旸一同走向第一洞所在的位置。
太阳很大,绍旸穿着黑色西装,堪称移动热源,额上已经冒出汗珠,司若尘周身自有一种清净无尘的气息,丝毫没有燥热之感。
谢大爷跟在后面,笑眯眯的,颇为和气,像是来郊游的。
他带来的年轻人看起来十八九岁,清秀俊朗,眼神清澈,但有些傲气,比司若尘要大一些,因此在看到司若尘之后,非常不以为然。
谢大爷一边走一边介绍:“云澈,看见没有?这是你师兄,虽然比你小,实力强的很,等看到他挥杆,你就明白了。”
“若尘非常有天分,绝对不输职业选手,要不是他对打职业赛兴趣不大,国际赛场上绝对有他一席之地。”
谢大爷介绍司若尘时,毫不吝惜溢美之辞。
轮到凌云澈,没有一个字是多余的:“这是凌云澈,朋友家的小辈,打得还行,真去打职业还是有点不够。”
凌云澈心中不忿,脸上便表现出几分。
他倒要看看谢老夸了又夸的这个“小师兄”有多厉害,水平不够就给自己当师弟吧,他才不认年纪比他小的人当师兄。
*
第一洞之前。
二人在发球台上,各自选球。
开球第一杆非常关键,球的位置很重要。
绍旸以专业眼光挑选位置,对此稍有了解的人都能看出来,他选的是最有优势的球。
司若尘十分随意,仿佛只是随便挑了个球,根本就没考虑到地理因素。
第一局还没开打,司若尘似乎已经落了下风。不管在场的人心里怎么想,面上绝对是站司若尘这边的。
“绍旸虽然人不怎么样,打高尔夫的水平还是不错的。”
“毕竟以前是职业选手嘛,水平还是在那。”
“只有三洞,玩玩而已,输赢也不必太当真。”
绍修明坐在电动轮椅上,心中舒适。
只要舅舅能赢这一局,让司若尘吃瘪,回家之后妈妈发火,他一定会给舅舅多说好话。
司元洲始终沉静,泰山崩而不改其色,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他那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儿子。
让人不由有些期待,等司若尘输了之后,他会不会露出其他的表情。
在场众多人中,真正看到司若尘打桌球的人不多,并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水平,即使旁人夸得再厉害,也只觉得是以讹传讹。
祁练见过,赵明端也见过。
两人站在一处,都处于一种薛定谔的状态。
既觉得司若尘可能表现的不太好,输给绍旸,又觉得他会像之前一样突然爆发,将绍旸秒成渣。
谢大爷和谢知闻见过司若尘打高尔夫,完全不担心,只等着听绍旸大喊“我是老登”。
钱都来和赵行野更是离谱,架好相机,调整镜头,准备拍摄。
“还好你带了长镜头出来,等会调整焦距,就能拍到球滚进洞的画面了……”
赵行野教得很投入,钱都来不时点头。
绍旸不屑冷笑,不愧是司家的少爷,打个球都还有人在旁边录像。
可惜,这一局他注定要赢了,就算要录,也只会将他堪称专业示范的动作录进去。
绍旸双手握杆,胯带上半身发力,肩膀手臂一动发力,一杆击出——
非常标准的左曲球!
白球飞出漂亮的曲线,落到他预想的位置,只要再打一杆,他就能打进球了。
第一局是低洞,也就是三杆洞。
两杆打进,堪称优秀。
压力落到司若尘这边。
他单手调整了一下帽子,防止遮挡视线。
双手握杆,膝部微弯,脊背挺直,动作标准但不僵硬,有种说不出的轻松写意。
视线从球上落至远处的球洞,一杆落下,宽松的白色防晒服跟着他的动作飞起,衣角飞扬,有种独属于少年人的肆意。
那颗球飞向天际,像一只白色飞鸟,轻盈落地,准确无误落在球洞之中。
一杆进洞!
“好!拍到了!”赵行野欢呼一声,他举起手,钱都来与他击掌,啪的一声,默契至极。
他们的快乐无人能及。
谢知闻率先鼓掌。
看着周围一些老球友脸上震惊且不可置信的眼神,他心中畅快至极。
等着吧,三杆洞算什么,还有更绝的。
“这一杆真的绝了!”
“三杆洞,一杆就能进,这老鹰球真漂亮。”
“突然感觉自己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
“年轻人技术好很正常,我年纪到了,体力不行,打得不好很正常。”
“绍旸虽然不错,比起司公子还是差得远啊。”
绍旸听着风凉话,情绪还算稳定,不过一个老鹰球而已,有些新手只要运气好,也能打进老鹰球,瞎猫抓住死耗子而已。
绍修明陷入一种熟悉的恐惧,他感觉舅舅好像要gg了。如果司若尘能做到某件事,那一定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谢老,您是怎么教的?”
“名师出高徒啊。”
“谢老您还收弟子吗?不然开班授课也行。”
“司少这么厉害,学了多久啊?”
“这一杆真的太绝了,有什么特殊技巧吗?”
谢大爷十分淡定:“常规操作而已。”
“年纪大了精力有限,不开班,学生数量也够了。”
一旁的凌云澈忽然有些庆幸,再看谢大爷,竟然从那张有点和蔼的脸上看出几分高深莫测。
司元洲也在随着旁人一起鼓掌,比起那些关注球技的人,他更关注司若尘本身。
看他握着球杆,走向下一个球洞。视线始终追逐,就好像在陪同他走那么远的路。
大概是天气有些热,人也晒得懒洋洋的,他不急不缓,姿态闲适,看不出一点紧张情绪。明明是在比赛,竟有种闲庭信步的感觉。
第二场比的是中洞,也就是四杆洞。
标准杆数是四,低于四杆便算优秀。
绍旸仍然留在第一洞的场地,他要将球打进,再开始第二洞的比赛。
他尽量调整心态,司若尘能一杆进,不代表第二次可以!他曾经是职业选手,稳定才是长久之道。
绍旸第二杆仍然标准,有种千锤百炼的熟练感,挥杆之后,他握紧了球杆,下意识有些紧张。
好在,那颗球按照他的预想滚进了球洞。
三杆洞,两杆进。
不得不说他打得不错。
绍旸走向中洞所在的场地,司若尘不会等他,已经再次架杆,默默计算轨迹,在绍旸走到之前,一杆挥出。
这次球飞得更远了,迅疾轻盈,仿佛生出双翼,有了自我意识,下落之际,准确无误坠进球洞里。
四杆洞,仍然一杆进!
“漂亮!”
“信天翁!”
“我没有看错吧,那么远的距离,真的进洞了!”
“简直不可思议!”
球场一片哗然。
比标准杆数少一杆叫“小鸟球”。
绍旸第一洞便是一个小鸟球,搁在平时要有一片欢呼,但放在此刻,无人理会。
比标准杆数少两杆,叫“老鹰球”。
司若尘第一杆就是老鹰球,已经足够漂亮,但也不及此时的第二次挥杆。
四杆洞,他仍然一杆进。
这样比标准杆数少三杆的球,叫“信天翁”。
信天翁是一种白色长翼、体型较大的海鸟,用来形容球场上那瞬间的不可思议。
如同海鸟在天际翱翔,划过如流星般的轨迹,不可复制,惊为天人。
“小赵,拍到了吗?”赵行野的肩膀被人拍了拍。
“拍到了。”赵行野点头,视线仍然在追逐镜头里璀璨迅疾如流星的轨迹。
“到时候视频发我一份。”
“也发我一份。”
“前面的也发给我,我回去了多看看。”
绍修明听着那些议论声,忽然庆幸自己是坐着电动轮椅来的。不然他可能也会下场去挑衅司若尘,沦为对照组的就变成他自己了。
“能不能给我也发一份?”凌云澈问。
“好,都有、都有啊。”赵行野热情回应每一个人。换了阵营之后,处处都是鸟语花香,人人都是和风细雨,果然“打不过就加入”是至理名言。
*
司若尘还剩最后一个球洞,径自走向长洞。
绍旸站在中洞前,久久伫立。
他已经选好了架杆,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挥杆。他心知肚明,自己不可能打出那杆“信天翁”,即使可以,也不是此刻。
他已经陷入了自我怀疑,如果一次是巧合,第二次就是实力,还会有第三次吗?
绍旸在等一个结果。
如果一杆进洞对于司若尘来说是稳定发挥,那么与他对决已经没有意义了。
当司若尘站在长洞前,准备挥杆时。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锁定在他身上,赵行野和钱都来在用相机拍摄,其他人有的在用手机拍,有的主动戴上了眼镜。
众人严阵以待,但他们的视线焦点却不慌不忙,徐徐握杆,再一杆挥出,一瞬间的力度爆发,衣角飞扬,轨迹流畅。
那颗昭示着命运的球,如一颗白色的流星飞向远处。五杆洞尤其远,中间有诸多障碍,但它无视所有阻碍,携着一往无前的力道,撞碎了风,坠入洞中。
所有人的视线都追逐着它,直到它落到理想的终点。五杆洞,仍然一杆进洞!
这是一种稀有乃至罕见的球,被称之为“秃鹫”,仅仅从称呼上,就能看出一股凶狠悍然之意。
所有人都有可能看到流星,但真正与秃鹫面对面的机会,却十分罕有。
一时间,全场静默。
随即,掌声如雷。
“太厉害了!”
“我看到了奇迹。”
“他的爆发力实在太强了!”
“我愿称他为新生的王者,以后他如果去参加职业赛,我一定去看。”
“这种程度的天赋,如果不参加职业比赛,实在太可惜了。”
“司总,您家孩子是怎么想的,有想过走职业道路吗?”
司元洲怔了一瞬:“看他喜欢,我都支持。”
他远远看着司若尘,忽然有些失神。
司若尘正握着球杆往回走,像一幅移动的画。碧绿的草坪,天际的白云,灿烂的阳光,穿着宽松白色外套的少年越来越近。
远看只有一个轮廓,不急不缓,姿态随意,几乎融在光里,使人生出一种不真实感,疑心他是否真实存在。
等他走近,渐渐露出昳丽的眉目,气质冷冽如霜雪,就像从一幅平面的、静止的油画中走到现实世界。
色泽清新的油画,突然有了浓烈的色彩,鲜活明亮,使人心神摇曳又不敢妄想,多看一眼都会灼伤眼睛。
司若尘始终沉静,甚至因为场地太大走得太远,有些倦怠,一点创造了奇迹的兴奋都没有。
仿佛于他而言,一杆进洞是种稳定的发挥。
所以,这种常规操作不值得惊叹。
绍旸已经放下了球杆,没有必要再比下去。
他引以为傲的天资在司若尘面前不过如此。
“你赢了。”绍旸说完,陷入沉默。
他有些茫然。
这种程度的球,是真实存在的吗?
当初是谁提议和司若尘打两杆的?
提议的人,究竟是什么居心?
“振作一点,你还要说三遍。”谢大爷拍了拍绍旸的肩,“没忘吧?”
绍旸原本的惆怅失意,忽然凝滞。
“愿赌服输,这个道理不用我教你吧?”
谢大爷露出和善的笑容。
绍旸第一次如此迫切想要逃离,然而周围的人都看着他,眼中暗藏期待,还有几分看好戏的戏谑。
“不想说也没事,不过玩笑话而已。”
“我不是什么小气的人,从来不斤斤计较。”
谢知闻竟然是第一个给他解围的人,笑容真诚,看起来宽容大度,毫不介怀。
“……”绍旸已经不是三岁的小孩了。
只有笨蛋才会相信谢知闻的话。
“我是老登。”绍旸面无表情,眼神麻木。
“我是老登。”又喊一声。
全场都是隐忍的笑声,只有绍修明不忍的移开眼睛。但他只隔绝了视线,仍然能听到舅舅心如死灰的声音。
“我是老登……”
绍旸喊完最后一句,迅速离场。
多待一秒都是凌迟。
那些人眼里明晃晃的全是笑意。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舅舅,慢一点。”绍修明操控着电动轮椅,急急追上去,绍旸听到他的声音,停了下来,然后被绍修明突然加速的电动轮椅撞个正着。
“……”
两人摔成一团,让周围憋笑的人雪上加霜。
“真是祸不单行啊。”赵行野看得直摇头,一边把刚刚拍下的“老登”名场面存好。
“带回去给严哥看,他肯定喜欢。”钱都来满意极了,那可是整整三声“老登”,都录下来了。
那边,谢大爷已经亲自过去,和谢知闻扶起摔成一团的绍家两甥舅。
谢大爷年高德劭,豁然大度。
真是令人泪目。
“没事吧?”谢大爷关切询问。
绍旸脸色十分复杂,摇了摇头。
等绍修明坐上轮椅,绍旸站在轮椅后,推着轮椅加快速度。他几乎小跑着离开,衣服上还沾着几根草,也没人提醒一声。
众人交换眼神,看来,有段时间不会在公开社交场合上遇到绍旸了。
*
“还打吗?”谢知闻问司若尘。
司若尘摇头,他身体渐渐趋近巅峰状态,与其他人实力差距太大,没有下场的必要。
“谢了。”谢知闻拍了拍他的肩。如果换成他亲自下场,大概没办法给他爸找回场子。
即使能从其他方面让绍旸低头,但那种结果也不是他父亲想看到的,他父亲不会像今天这样,如此快乐。
“老师有事,弟子服其劳。”司若尘准备去放球杆。
“若尘,这是你云澈小师弟。”谢大爷领着凌云澈过来。
“师兄好!”凌云澈对着司若尘猛鞠一躬,“师兄你好,这个球杆我可以买回家吗?”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现场打出秃鹫,实在太震撼了,我觉得这个球杆很有纪念意义,想把它买回家收藏起来。”
“你可以和这里的工作人员联系。”司若尘选的是球馆提供的球杆,杆都很专业。
“好的好的,师兄你人真好。”凌云澈立刻找了一个球童问老板的联系方式。
“今天全场消费,司总买单。”
“球杆也算在里面,凌少爷直接带回家吧。”
老板很快过来。
“师兄,你爸爸人真好。”凌云澈抱着球杆,跟在司若尘身后,什么都要夸一夸。
一般高尔夫打出信天翁,都会请全场球友、球童喝酒庆祝,司元洲考虑到司若尘等人是未成年,便省去了喝酒环节。
“师兄,你以后会打职业吗?”凌云澈问。
“不会。”
“为什么?我感觉你可以赢过所有人。”
“不想。”司若尘回答得简短干脆。
“我好像懂了,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慕名利,潜心技艺。”凌云澈恍然大悟,那种去参加职业比赛的想法忽然淡了很多。
不愧是师兄,不仅天赋惊人,思想境界也是他远远达不到的!
忽然觉得自己能被谢老师这样的高人收为学生,实在荣幸。有谢老师言传身教,想必他很快就会变成第二个师兄!
*
“走吧,咱们去骑马,我家有个马场,最近来了一匹野马王,要不要过去看看?”赵行野想换新地图了,打完boss换地图不是常规操作吗!
这里只有一群谈生意的无趣中年人,唯一好玩的绍旸已经走了,看来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出现。
“我不会。”钱都来有点挫败。
“不会也没事,那里有马术教练可以现学。刚开始用比较温顺的马练习,走几圈也很放松。学会就可以跑圈了。”
赵行野迫不及待想带新交的朋友出去玩,从手机里找出一张照片:
“你们看,这匹马真的很好看。”
黑色的骏马四蹄踏雪,额头正中有一团火焰型的白色印记,英俊矫健,肌肉线条流畅而有力。即使只有照片,也能看见一股蓬勃的野性扑面而来,张力十足。
“这匹马叫什么名字?”司若尘视线落在骏马眉心那团白焰上。
“还没有名字,因为目前没有人能驯服它,一骑上去,它就把人颠下来。”
“它很聪明,没往外逃,还知道挑食。”赵行野忍不住笑起来。
“我想去看看。”司若尘曾经在战场上捡到一匹马,瘦骨嶙峋,桀骜不驯,还特别会逃命,遇到敌人第一个甩下主人跑路。
为此,它挨了无数顿打,不止一次要被喂马的人宰杀,但它实在神俊,又有灵性,平时见首不见尾,只有喂食的时候才出来。
后来,司若尘给它梳理打结的毛,处理化脓的伤口,替它去掉扎进肉里的铁钉,临上战场,再放它走。
它跑得不见踪影,但又突然回来了。
再上战场的时候,司若尘做好了被马甩下去的准备,但它没有。它一边嘶鸣一边向前冲,扬起的马蹄狠狠踏碎敌人的胸骨。
他从一个先锋营的无名小卒,与一匹全身都是反骨的马结伴,立下不世功勋,封侯拜相。
它终于不用再吃苦,也不用再上战场,但司若尘一身伤病,病骨支离,不到而立之年就病逝了。
他早在病逝前数月就将它放归野外,让人定期准备它喜欢的食物,然而临终之际,却听到了它的嘶鸣。
“那咱们就走吧。”赵行野又问凌云澈,“你要去吗,还是留在这里打高尔夫?”
“去,当然去,师兄去哪我去哪。”凌云澈看向谢大爷,眼神破天荒的有些祈求意味:“老师,我可以跟着去玩吗?”
“可以是可以,但要注意安全。骑马的时候一定要做好防护,戴上头盔护臂……”
谢大爷叮嘱几句,放他们走了。
*
司元洲听完,说了声注意安全。
再让司机送他们四人去马场。
马场虽然在赵行野名下,但离京城太远,一直由赵行野的舅舅雇人打理,每年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赵行野才会回来看看。
车还没进马场,他们就看到了推着轮椅的绍旸。这会儿绍旸身上的草根已经被捡干净了,神色平静,精神状态看着还算稳定。
不得不说,他心理承受能力还挺强,谁看了不竖大拇指。
一众头发五颜六色的叛逆少年骑着机车过来,停在马场外,为首那个黄毛下了车,问马场门口的老头:“老登,鬼火停哪儿啊!”
“这儿有专门停鬼火的地方吗?”
绍旸听到“老登”两个字,脸色骤然一变。
绍修明也下意识看向了他舅舅。
老头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有种没搞明白状况的茫然。这些年轻人的话,对他来说,实在太超前了,什么意思?
“老登,问你话呢!”
“有没有地方停鬼火!”
黄毛靠近那老头,就要去推搡。
赵行野立刻让司机停车,开门,他要下车。
不等他赶到,绍旸已经阴沉着脸,提起黄毛的衣领:“你不会好好说话吗?”
这个黄毛只是细狗身材,黄毛也是染的。
不像绍修明原生金毛,战斗力超群。
“我喊他老登碍着你了吗?”黄毛一脸挑衅。
虽然细狗,但是很勇。
“你再说一次这两个字试试?”绍旸眼神阴鸷,戾气十足。他身形高大,经常打高尔夫,一把就扯起黄毛,直接举起来。
“我…我喊那老头老登,不是喊你。”黄毛的瞬间音量弱了几个度,怯生生的。
“我说了,我不想听见这两个字!”绍旸神色愈发阴沉,手上力度加大,黄毛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学不会礼貌说话吗?”绍旸厉声质问。
“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说老登了。”黄毛瑟缩着,疯狂道歉。
绍旸手背上的青筋暴起,这一刻生吃黄毛的心都有了。
当他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看到从车里出来的司若尘一行人,瞬间有种万籁俱寂的感觉。
这一刻,不止想生吃黄毛,更想生吃所有人。
这个破世界怎么还不毁灭,妈的烦死了!
他一把掷开黄毛,语气冷得能滴出冰锥:“滚,再听到你乱说话,我见一次打一次。”
黄毛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屁股,坐上他的鬼火,带着一群人匆匆离开。
“外公,你没事吧!”赵行野大步跑过来,围着老头左看右看。
“小野来了,外公没事。”
“听说你要来马场,我就过来等你。”
赵行野的外公七十多岁,平时身体还不错,就是耳朵稍微有点背,因此说话的声音格外洪亮。
“多亏了这个年轻人,真热心。”赵外公示意赵行野去看绍旸,捅咕他一下,说:“小野,快去谢谢人家。”
赵行野看向绍旸,把自己这一生发生的所有悲伤的事都回想了一遍,才没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
“谢谢你帮我外公,真的很感谢你。”
“别把老头一个人丢外面。”绍旸冷哼一声,径自进去了。
“舅舅,门口有台阶!”绍修明被他落在后面,一个人进不了大门。
“小伙子怎么坐轮椅还来骑马呀?”
“你们几个年轻人,去帮人把轮椅抬一抬。”
赵外公也是一个热心人。
“不用了。”绍修明自己站起来,等绍旸把他轮椅搬过台阶,才在绍旸搀扶下走过去,重新坐回轮椅上。
“腿没断啊…怎么坐这个?”赵外公不太明白,但他不明白的事还有很多,又问他的外甥:“小野,鬼火是什么东西?”
“这东西还能放在停车场吗?”
“就是他们骑的破摩托,都叫鬼火。”赵行野解释道。
“噢噢。”赵外公点头,“你认识刚刚那个帮忙的小伙子吗?虽然看着凶,人还怪好的。”
“要是认识的话,给他办张会员卡,就当谢礼了。”
“认识,但是不太熟。”
“等会就去办会员卡,不过他看到了不一定会收。”赵行野一想到绍旸那扭曲的表情,就控制不住的嘴角上扬。
“还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赵外公感慨。
赵行野不想破坏他外公对世界的美好滤镜,就没有说之前在球场发生的事。
“这些都是你的朋友吗?”
“一个个怪俊的,一看就是好孩子。你们跟着小野一样,叫我外公就行了,要是喜欢的话,以后常来玩。”
赵外公笑得很慈祥,以前小野在这边一直没交上朋友,没想到这回一次性带来三个。
“外公好。”三人纷纷问好。
赵行野带他们往里走,先逛一圈,如果想骑马,再去穿戴护具。
赵外公现在年纪大了,家里人不让他上马,为了避免看的心痒痒,他没多呆,去了休息室。
赵行野一边走一边介绍:“说是马场就是个养马、骑马的地方,比较空旷。要是往高大上了说,就是马术俱乐部,每年都有人参加赛马比赛,不过很少能拿到名次。”
“我们这里各个品种的马都有,比较常见的伊犁马,还有混血马,之前养过汗血宝马,被人高价买走了……”
“不过,留在我们这里养也是浪费,养育成本太高了,而且也不能给它提供专业的训练…”
赵行野指了好几种给他们认。
“绍旸骑的就是混血马,骑术还不错。”
“他应该是来发泄情绪的,不过看到我们,不一定能发泄成功……”
赵行野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
凌云澈本不是个爱笑的人,今天也忍不住了,跟着笑,不得不说,绍旸也是够倒霉的。
钱都来正在给严启航疯狂发视频,发消息,讲述刚刚那一幕。黄毛与黄毛的交锋,恶人与恶人之间的争斗,燃,太燃了!
绍旸很明显火气很大,渐渐加速,围着场地一圈又一圈,绍修明目前还不能做什么运动,就在边缘看着,心情复杂。
如果说舅舅从高尔夫球场出来的心情是-100,现在已经变成了-200,甚至更低。
舅舅,心态已经彻底崩了。
比他挨了一顿毒打还崩。
就连绍修明这种天生反骨的人都生出了一点微弱的同情。
绍旸速度太快,一次次从别人身边经过,神色又阴沉至极,天生长着一张挑衅脸,很快,一个骑马遛弯的男人就忍不住,也跟着加快速度。
“哥们儿,你超我几次了啊。”
绍旸冷嗤一声,不屑至极。
那人再次加速,和绍旸争起来。
两人左突右闪,惊险至极。
“这太危险了。”赵行野皱眉,他去找工作人员:“得让他们停下来,你们避开一点。”
赵行野还没走远,司若尘就听到一阵熟悉的马蹄声——
那匹熟悉至极的黑色骏马正向这边奔来,眉心的白印像一团燃烧的白色火焰。
它身后跟着几个工作人员,大概是不小心让它跑出来了,紧紧追在马后面。
一开始它跑得不快不慢,像在溜人玩,工作人员还有点追上的希望。但不知道它看到什么,骤然加速,把人远远甩在后面,只能看到马尾巴毛在空中飞扬。
司若尘已经认了出来,这是他的伙伴。
它同样感知到了他的气息,向他而来。
“司哥,那是不是野哥说的野马王?”
钱都来眼睛睁大,目眩神迷。
这匹马实在太神俊了!
虽然马身是黑色,但在太阳下,全身流光溢彩,奔腾的时候,像流动的黑潮,带着浓烈的、燃烧般的生命力。
“快躲开——”
“那边撞到人了!”
凌云澈本来也在看黑马,听到另一边有人尖叫,连忙把手边的人往后拉。
他只拉动了钱都来,没拉动司若尘。
那只是一瞬发生的事——
司若尘被黑马带走了。
一切快得像幻觉。
*
绍旸与人赛马,速度极快,有个小女孩骑着匹矮马入场,把那匹矮马给吓着了,一下子挣脱工作人员,疯狂往前冲。
小女孩死死抱着马脖子,哭叫起来。
眼看就要撞上场地里的其他人。
“长生——”
司若尘叫了一声。
黑马骤然加速,踏光而来。
它避开每一个人,准确无误奔向司若尘。
等它从司若尘身侧经过。
他一跃而上,翻身上马:“长生,去——”
“希律律——”
黑马仰天嘶鸣,任谁都能听出它声音里的喜悦和激动。它向小女孩奔去,像一道漆黑的、奔涌的河,也像突然降临的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