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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诗蓝一夜未睡。

她躺在床上,回想自己的前世。

前世的桩桩件件,似开闸的水,奔腾着倒向她,瞬间将她淹没。

她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颜诗蓝自认没有对不起谁。

不管是做女儿、做妻子还是做母亲,她都尽心尽力;不管是做大夫还是做姜家的太太,她也恪守本分。

祖父曾经一遍遍教她背《大医精诚》,那些话牢牢刻在她心上。

她受过很多不公正的待遇,但她首先想到的,总是“发仁慈之心,救世间含灵之苦”。

因此,她能退就退一步。

直到她临死时,她才知道,这句话仅仅是作为大夫的信条,并非用在人生的每个地方。

颜诗蓝由祖父母抚养长大。

她的祖父,精才绝伦,故而一身傲气。

祖父的生活很单纯,人人都因他的好医术而捧着他,他根本不知世间险恶。

他也没预料到,颜诗蓝后来会遭遇种种不幸。

祖父是医学天才,天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他教会了颜诗蓝医术,却没教过她做人。

“小姐,六小姐!”颜诗蓝迷迷糊糊睡着,被人重重推醒。

她睁开眼。

女佣半夏站在她床边,一脸担忧,“六小姐,您还好吧?”

“我没事。”颜诗蓝说,“怎么叫醒我?”

“您在睡梦里尖叫,又哭。您是做噩梦了?”女佣说。

颜诗蓝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是一脸的泪。

外面天色渐亮,晨曦印在五彩玻璃窗上,室内有了淡淡光线。

“嗯,做了噩梦。”

前世种种,就当一场噩梦吧。

颜诗蓝起床,梳洗更衣,还没准备吃早饭,姜闻霆来了。

他先进门的,身后还跟着章清雅。

章清雅脸色惨白,额头贴了教会医院的绷带,绑住半个脑袋,隐约还沁出血丝。

嘴唇发干,是一种黯淡的乌色,这让她看上去更虚弱可怜。

她几乎摇摇欲坠,由女佣搀扶着进来。

颜诗蓝没动。

姜闻霆见她坐在餐桌前,甚至没站起身,心里就冒火。

他很想发作,可上次颜诗蓝扇了他一巴掌,让他丢了脸,他又有点不敢造次。

姜闻霆是谦谦君子,他和泼妇对上的话,占不到便宜。

故而他宁可让着泼妇,不跟她一般见识,免得自降格调。

“颜诗蓝,表妹说你没去看她,她却记挂你。”姜闻霆道。

颜诗蓝没有让座。

但章清雅的女佣,已经很自然搀扶着她在餐桌旁边的椅子上坐了。

章清雅眼神虚弱,看了眼颜诗蓝:“四嫂。”

“你还好吧?”颜诗蓝不过心问。

姜闻霆语气不善:“你看表妹这个样子,也是不好。颜诗蓝,你到底是嫂子,为什么要在外面诬陷表妹?”

颜诗蓝对着他,不动怒:“是吗?表妹,我诬陷你了吗?”

章清雅难受得厉害:“没有,四嫂。”

姜闻霆一口气梗住,十分难受:“她都这样了,你还要阴阳怪气?”

颜诗蓝抬眸看他,眸光水润,似能倒映出他的影子。

他卑鄙自私又渺小的影子。

“四少眼里是什么,看人就是什么吧?”颜诗蓝道,“我哪里阴阳怪气了?”

又问,“你们一大清早来,是做什么的?”

章清雅:“四嫂,是我要来的,四哥他陪我。我想跟你道歉。”

姜闻霆在旁边:“颜诗蓝,你看表妹多深明大义?”

颜诗蓝笑了笑:“哪怕是哈巴狗,也不会主人说一句,他捧一句的。四少,你可别叫我笑话。”

姜闻霆震怒:“你、你羞辱我?”

颜诗蓝看向他:“你看,你心眼小,就觉得旁人说话夹枪带棒。表妹深明大义,她就不会多心。是不是表妹?”

姜闻霆差点吐血。

章清雅也忍着难受:“四嫂说得对,我不会多心。我今天来,真的是道歉。”

又说,“在督军府,我不该撞墙,弄得宴会很尴尬,破坏了你的好日子。”

颜诗蓝:“表妹是为这个事道歉?我还以为,表妹是为了将我反锁在房间里、想用找我的名义博取关注,而才道歉的。”

姜闻霆听不下去了:“这里没外人,你还要诬陷表妹?表妹都以死明志了。”

“别人不信呀。表妹哪怕撞墙了,也挽回不了损失,就四少您深信不疑。”颜诗蓝笑了笑,

“你们俩,真般配。表妹,你不如给你四哥做姨太太吧,毕竟,这样的知己难求。”

姜闻霆微怔。

他的脸孔,居然微微泛红。

章清雅脸色更惨白:“四嫂说笑了。”

颜诗蓝立马对姜闻霆说:“我没有说笑,我是真心的。四少,我可以主动去求太太。”

姜闻霆一时竟心猿意马。

旁边的章清雅难以忍受:“不行!”

姜闻霆回神,愕然看着她。

而后才想起,尊贵高傲的表妹,怎么可以做妾?

他怒道:“颜诗蓝,你在羞辱表妹!”

颜诗蓝索然无味,语气寡淡:“一大清早的,你们到底干什么来了?”

章清雅被颜诗蓝搅合得,都忘记了正事。

她有点找不到调子了。

颜诗蓝把章清雅设想好的词儿,都搞混了。

“……我是来道歉的。”章清雅干巴巴接上自己的话。

颜诗蓝:“道歉没有说到我心坎上,我不会原谅你。”

章清雅哽咽:“四嫂,你还要我怎么样?也给你磕头吗?”

“不用。”颜诗蓝想起她前世要她关掉药铺的嘴脸,心就狠狠一紧。

她心中那点柔软,立马消弭。

“表妹,道歉要想别人原谅,总归得真诚点。你这样撒谎成性,将来会堕入深渊的。我不原谅你,是为了你好。”颜诗蓝道。

姜闻霆再次发怒。

颜诗蓝在诅咒表妹。她如此刻薄,还要给自己脸上贴金。

她真的很恶毒。

姜闻霆后悔极了,他不该答应大太太娶颜诗蓝的。

他们总以为,颜诗蓝很好拿捏,谁知道她这么滑不留手。

在家,她有老太太撑腰;在外,她是督军夫人的义女。

想要调遣她,难于登天。

章清雅和姜闻霆两脸灰败,又尴尬又难堪。

和姜闻霆的气急败坏不同,章清雅开始哭了。

颜诗蓝看了一早上好戏,昨晚噩梦带给她的坏心情,一扫而空。

她知道,表妹章清雅不会无缘无故跑过来“道歉”。

“后面还有招数等着我呢。”颜诗蓝想,“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使什么诡计。”

故而,等表妹章清雅哭得快要昏厥,颜诗蓝大发慈悲原谅了她。

表妹大喜:“四嫂,我后天在花园子里摆酒,咱们喝一杯,才算真的泯恩仇。”

“你伤口未愈,不能饮酒。”颜诗蓝道。

表妹:“我只喝小半口,这是我的诚意。四嫂既然原谅了我,我得拿出我的真心待你。”

颜诗蓝就知道,花园子里会有事故等着她。

她不怕。

既不怕人,也不怕鬼。

她倒要看看,这些人又耍什么把戏。

她答应后天赴约。

不过,她得做点准备。

章清雅和姜闻霆一番作态,离开了松香院,颜诗蓝慢条斯理吃了早饭。

然后,她带着女佣半夏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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