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时，俞英对拥有情欲这事感觉很羞耻。外婆常说，女人被男人睡过后，就是烂掉的鱼虾。她不信外婆的屁话，可在自身没察觉时，这种思想也像烂掉的鱼虾，慢悠悠游进她的池子里。那时候，她的池子还这样小，只是老家的一方天地。

现在她过了三十五岁，这个年龄的女性，已经能够直面自身欲望。佟山单身，身材好，有充足耐心，精力充沛，无变态嗜好，无不合理要求，是很好的选择。

说起来，丁卓也不是不行，只是他自律至严苛，禁她烟酒碳水甜食。她用海明威小说里的话与他对质：“酒鬼靠酗酒对付贫穷。”

丁卓自本科通识教育后，再没看过文学艺术类的书。他说，小说都是无用之物。她说，那我也是无用之人。他从后面抱住她，亲吻她鬓角：你不一样。

俞英摸着一杯酒，慢慢走神。关朝闻跟关贝儿在旁讨论，说淳如单干以来，并ᴶˢᴳ未传出什么黑料，估计佟山也只是气话。关贝儿问俞英：你说，对吧？

俞英敷衍地点点头，心里藏着的猿，意里奔走的马，仍留在春天里。她想，丁卓这样的工作狂，现在为了南生堂，难保不会在床上套她话……

关静无声走进来，拍俞英右肩，将她从春天迷梦中唤醒，一张口就有些咬牙切齿，说自己要再做一场直播。

好胜的女人。她们在外婆嘴里，也是烂掉的鱼虾。但俞英爱极了这样的人。她当即说好，只是关静一走开，又开始发愁：直播这行越来越卷。很多老板看到直播风口，都涌进来，直播电商疯狂扩张，已进入存量竞争阶段。直播平台不会让流量白白进入普通的带货直播间。

也就说，如果你没有自带流量，那么就必须为流量付费。

俞英跟关朝闻有一句没一句地讨论着，关朝闻说，“我现在明白佟山为什么要转型，为什么要做自有品牌。”俞英吃一口芝士条，想了想，发觉他的确一直在求变。当初他在纺织市场做服装，发觉线上直播比线下更好走量，便自建直播间带货，成为山河传媒的前身。

“淳如找你。”关朝闻突然说。

“嗯？”

关朝闻指了指手机。

俞英接了电话，“嗯……是……咦？你也在附近？……好，稍等……”便出去了。关朝闻独自坐着喝酒，有人上前搭讪，她不言不语，闷完半杯，转身出去找关静。

关静背对着她，正跟人说话。她走近了，听见关静说，“想做个主题策划的是我朋友……”关朝闻怕打扰她，便直接在她身旁高脚椅上坐下。一坐下来，她发觉跟关静说话那人竟是钟尤文。

钟尤文对她点头示意，算是打过招呼。关静将桌前芝士条推到关朝闻跟前，关朝闻无声低头吃着，听二人聊完正事，钟尤文说，“万物刚才直播我看了，挺不错的。”

关朝闻说：“谢谢。你怎么今天也在？”

“跟一个艺术家朋友约了在这儿见面，我早了点到。”

关静拍拍关朝闻肩膀，对二人说：“我先走开一下，你们聊。”她一走开，原本好好说话的二人，像突然失去了着力点，不知道怎么继续聊下去。钟尤文没话找话：“听说万物想做元宇宙？”

“只是一些初步想法。”

两人静了一下。

俞英恰好这时带着淳如进来。她看上去比原来更瘦了些，妆化得浓，掩盖了脸上憔悴。关朝闻非常共情，心想创业的人，哪个不是九死一生呢。

淳如穿一条波西米亚风的裙子，见到关朝闻后，热情地向她伸出两臂，手上镯子哐哐当当。她说：“亲爱的，我看了你们刚才的直播，我太喜欢了。我就是我一直想做，又没做成的方向。”

关朝闻一时摸不准这是社交辞令，还是她真实想法。于是她选择客套回应场面话。

她们慢慢聊了一会儿，关朝闻听明白了淳如的意思——

如果淳如直接做，搞砸了会有压力，但如果换个形式，在万物直播间客串，那会是一次很好的试水。

俞英似乎也感兴趣，只是关朝闻有另外的想法。

淳如现在跟山河传媒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她不太愿意趟这浑水，也不愿意开罪佟山。尽管在她看来，只要俞英还是万物的人，佟山就会对万物有所关顾。

淳如是山河传媒最早期的达人，一开始自己运营账号，后来被佟山发掘，签了一般 MCN 经纪合约。账号在淳如手里，自己做内容，山河充当经纪服务商，为她做了大量流量投放。后来山河安排淳如开始做带货直播，又跟她成立合资公司，注册 CHUN 商标。在两者关系最好时，行内人士常见淳如跟佟山在一起，背地里都笑说淳如是山河老板娘。

谁能料到，今日二人撕得这样难看呢。

淳如走开去上洗手间，俞英问关朝闻意见，关朝闻直接把自己想法告诉她。

俞英皱眉：“啊？这样复杂？”

她对人性洞察，但对商业上尔虞我诈的事，她天性上逃避。“淳如有名气，有粉丝，我们跟她合作一次而已，要想这么多，搞这么复杂吗？”

关朝闻握着一杯酒，半开玩笑半认真，“你不去想不要紧，可不能让我也别想。否则，吃亏的就是万物。”

俞英不是小孩，当然懂她话里的意思。她拿起杯子，轻轻碰了碰关朝闻的，让她决定。关朝闻从淳如这儿得到启发，决心找个腰部甚至头部主播，在关静直播里客串。钟尤文在旁喝着酒，看两人已开始讨论人选。

钟尤文朋友到了，他跟她们打个招呼，走开去迎朋友。关朝闻仍跟淳如她们说话，只是隔着她肩膀，目光不时瞥向钟尤文那边。钟尤文跟朋友说着话，偶尔一抬头，也将目光送过来。

关朝闻问起淳如在杭州发展的情况，后者苦笑：“杭州常住人口 1200 多万，每十几个人，里就有一个从事直播相关行业，每 200 多人里，就有一个主播。”她说自己从山河离开时，把自己助理也带走，结果第一个坑自己的，正是这个助理。“要不是佟山出手帮忙，我还撑不到现在。”

俞英喝一口特调，杯边砂糖渗到舌尖上，酸酸甜甜。

“我知道我刚跳出去时，他很不高兴。不过后来他说，红海里也不缺我一个。”淳如笑了笑,“他就是这样，喜欢广结善缘。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好。”佟山这样懂得笼络人心，善用感情，她曾经也被他的温柔所迷惑。醒悟过来后，她决绝出走，何尝不是怕自己又醉下去呢。淳如低头看杯中琥珀色液体，看到里面映出自己歪歪斜斜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