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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对我来说是痛苦的。
并不是不喜欢一天的开始,恰恰相反,每天睁眼我都有十二分的动力要投入到生活中去。我讨厌的是步入阳光前要完成的繁琐复杂的保养仪式,一如每天睡觉前般让我觉得筋疲力尽。
醒来后,我要先将脸上前一晚涂抹的睡眠面膜洗去,再敷上厚厚的焕肤面膜。然后到厨房烧上开水,以便一会儿随水吞服六种保健品。这些保健品的目的不是保证身体健康,而是保持皮肤紧致肤色均匀、头发黑亮柔顺。
我赤裸着身子上秤。如果比前一天重了,即便只是几两,那也是一个灭顶的打击,意味着今天我要在粒米不进的痛苦中度过。如果体重没有上涨或者轻了,那便得以用食物秤精确地称出早餐的分量,精确到克数,多一粒南瓜籽也是不被允许的。吃完保健品和早饭,要进行四十分钟的运动。运动类型也是精心考量过的,要练细腰肢练翘臀部,不能练大腰侧肌和斜方肌。
运动完后去洗澡,在洗发水里滴上几滴迷迭香精油,起好泡,才能放心地涂抹到头皮上;脸上的面膜洗掉,全身用磨砂膏去了死皮,这个澡才算洗完了。洗完澡便要进入复杂的护肤程序:各种乳液,各种霜,各种精油,只要最近新出的贵价产品定要招呼到脸上去;身上也不能落下,每一块皮肤都仔细涂上润肤露,要花去五分多钟的时间。好不容易护肤结束,也不能忽视了头发,要在半吹干的发尾涂上雪松精油。
保养结束后,要配合今天会出席的场合和将见到的人,精心挑选合适的衣服。穿好衣服后是长达一个小时的化妆时间,用各种技法将妆化得精致漂亮但看上去毫不费力,为的是达到别人眼中“天生丽质”的水准。最后是发型,用电吹风和卷发棒搭配着衣服做出合适的发型,喷好定型喷雾。最后,挑选好合适的首饰、合适的包、合适的鞋,才能出门。
晚上回到家后,无论有多累、多想往床上一躺了之,我也要仔细地卸去妆容以免残留。洗完澡吹完头发后还不算完,要在全身抹上一层又一层的护肤品。特别是双腿,以免出现鸡皮肤。晚间的工序比早晨更多——眼霜、颈霜、手膜、脚膜、发膜……这么说起来,早上的那一套反而算得上是轻松了。体重也是要称的,如果超过了平时晚间的标准体重,那就说明这天白天吃得太多、太重口了,这一夜便要在自责和悔恨中度过。最后,我将自己裹进丝绸的睡衣,板正地躺进床里,即使进入了梦乡也要时刻提醒自己不要翻身,以免乱动蹭掉脸上和身上昂贵的护肤品。
这一套是李菲菲教我的。
无论对李菲菲游手好闲的生活有怎样的偏见,在这一方面我还是很佩服她的。她数十年来如一日地打理和维护着自己,将自己变成了一件精美的工艺品。每次被夏浚译带着和她一起出去参加活动,我都能看出她和那些同龄的太太之间的差别。夏浚译的“好友”们总会对李菲菲投去贪婪的目光,欲盖弥彰,有些甚至是不加掩饰的。夏浚译为别人觊觎他的妻子而感到自豪,李菲菲也昂首挺胸地享受着那些目光。在夏家夫妇眼中,不怀好意的眼神代表着对他的财富的艳羡和对她的价值的确认。
在成长过程中,我也逐渐地将他们的这种价值观内化成了我的。路边男人冲我投来上下扫量的眼神时,我从不觉得害怕和恶心,只觉得满足,心想:今天我的魅力分毫不减。如果那男人在路过我之后还要回头来看看,那更是让我感觉自己得到了莫大的肯定。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我神经病、心理变态,但别忘了,他们越想要得到我,我能捞到手的金钱才更多。这和你被上司夸工作能力强时感到开心,是同一个道理。
有一次,我们和夏浚译的合伙人吃饭,合伙人的妻子是一位身材走样的广告导演。她迟到了,风风火火地出现,将一个装满文件的大包往一边的地上一扔,灰色短袖的腋下和领口都汗湿了,坐下来时的三层肚皮被棉布衣服勾勒出清晰的轮廓,略微泛油的头发不修边幅地扎了一个松垮的马尾。她喘着粗气,有些抱歉地说,刚刚从拍摄现场回来,来晚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合伙人嫌弃地看了看他的妻子,又看了看李菲菲,其心思昭然若揭。李菲菲在他的目光里骄傲成一朵太阳花。
李菲菲在这方面是我的楷模。我悉心学习着她的精致,她也因为我的崇拜而感到欣慰和自豪。但是我想不通的一点,是她为何能如此享受地完成这一切,而我却觉得力不从心。
我常常羡慕那些随心所欲的姑娘们。洛杉矶的街上有很多这样的女孩,她们穿一条牛仔短裤和一件吊带,连眉毛都不画,头发随意扎个丸子,戴着眼镜就能出门去上课。她们年纪轻轻脸上便已经有了笑纹,这是李菲菲绝对会摇头皱眉的。但是她们不用每天早上早起三个小时只为了维护自己的皮囊,她们刷个牙洗个脸便能冲进阳光里享受清晨。虽然羡慕,但我却万万做不到像她们一样。我无法放弃对自己相貌的保养——要去争取男人的眼球,外貌说得上是最重要的一环。
我并非不清楚这种行为是在自我物化,好好的姑娘却要把自己搞成一件商品,这必定会使人扼腕叹息。但实事求是地说,哪个女人不是出来卖的呢?站街是卖,谈恋爱是合法卖,结婚不光卖身体还卖子宫,条件差些的还要卖劳力。如果不进入男女关系,只专注于工作,那就能独善其身了吗?
想得太美。酒局就喜欢这些没有男人撑腰的单身女人,被老板带到饭桌上,以“历练历练”为借口,成为一客开胃点心、一道下酒菜、一份餐后甜品。就算挺起腰杆来不去酒局,那也会被放到招聘广告上,被拉去联谊,被男同事言语调戏。现实中的女人左右逃不过成为男人的客体和资源的命运,毕竟游戏规则便是如此,只要选择活在这个被男人掌握着的俗世里,女人就别想不卖。
既然都要卖,为什么不卖个好价钱?
凌晨五点钟起床,挑好鞋包时已经是八点十分,离上课还有三十分钟。虽然住得离学校很近,走路大概二十分钟就能到tຊ,但我还是选择了开车,旨在让更多人知道我开的是一辆玛莎拉蒂。
在学校的地下车库锁车时,旁边停着的奔驰大G上下来了一个还挺帅的中国男生,戴着克罗心项链,一看就是标准的弄潮儿。我们眼神相碰,他好像要开口打招呼,但又拽拽地移开视线,故意装酷。我在心里笑他的段位有多低,此刻我只要稍稍一展笑颜他便会贴上来,但我懒得。他不能给我带来美国身份,我理他呢。
这是我来到洛杉矶的第十三天。
今天,学校正式开始上课。我一早照例给李菲菲发去一条问好,她仍然没有回我。她不回我,我乐得清闲,并不担心什么。反正有视频在手,夏浚译不敢断了我的供。但表面功夫我还是会做,在问好的信息中请求李菲菲回我,说我很想她。我这么做是为了避免夏浚译来问责我为什么不哄着她的心上人,那样他也麻烦我也厌恶,没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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