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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后,双手顶在额前,跪伏在地,对着他长拜不起。

「小女有罪,请将军责罚。」

拉着谢容策一起坠入荷花池之前,我想得很清楚。

倘若拉他下水,赵景乾定然不敢轻举妄动。

谢小将军会是一枚极佳的护身符。

我这么做,要面临的最坏结果,不过就是被谢容策一剑抹了脖子,血溅荷花池。

这样的结局,也好过烂死在东宫里。

我诚然是个小人,早就揣着算计的心思靠近。

可谢容策的坦荡,更让我自惭形秽。

也正因为如此。

听了他的话,我心里既忐忑,又愧疚。

「如若大人不嫌弃,小女愿自请为奴为婢……」

见我止住眼泪,谢容策松了口气。

他虚扶着我起身,大大咧咧一笑。

「阮家的姑娘,给我一介粗人当婢女,也太委屈了罢。」

他竟然认识我?

还未等我说话,谢容策轻笑道:

「更何况,夜里岸边湿滑,方才我路过,碰巧瞧见你一时没站住,失足坠入水中。

「——是我自己跳进水里救你的。

「既是我一厢情愿,何来嫌弃?」

此时此刻,少年恣意飞扬的眉眼,比月色还要动人几分。

谢容策明知道我是故意的,也没有戳穿我。

他给了我足够的体面。

还在这么多人面前,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我愣在原地,不知如何言语。

谢容策又道:

「刚才走得那么急,想来是你一个人走夜路害怕。」

「这一回慢些走,我提灯送你回去。」

原来我拔足狂奔那一幕……也被他瞧见了。

甚至被他看穿了。

他似乎知道,我是在害怕,

谢容策当然不知道他的出手相助意味着什么。

只是,我重活一世,站在命运的结局,深切明白,今晚正是他的出现,才有人扶了我一把。

我又要下跪谢恩,却被谢容策一把拉住。

「不必在我跟前跪来跪去,举手之劳,你可别挂心。」

回去的一路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谢容策和苏副官,我连赵景乾的影子都没看见。

如此一来,我连最后一点担忧都打消了。

今夜注定平安。

「就送到这儿了,阮二小姐。」

站定在花厅门口,谢容策向我辞别。

他勾了勾唇角,目光灼灼。

我总该做点什么。

此时,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能报答谢容策的,似乎只有这个了。

「今日之事,多谢您。」

「只是,这一别之后,谢小将军是要重回桓南城?」

我假装不经意地问起。

桓南城是谢容策常年驻守的地方,那里两面环江。

而他本人最擅水战,也庇佑着一方百姓的平安。

百姓们总是极为尊敬地称他为「霓舟侯」。

「阮二小姐,料事如神。」谢容策笑吟吟的。

我继续胡诌:

「我会看手相。不如临行前,我来帮恩公看看平安卦,可好?」

我拿过苏副官手上的宫灯,另一只手扯起谢容策的衣袖,虚托着他的手掌,装模作样地看起来。

谢容策的手上有常年练武的茧,还有几道粗粝的疤,这么些年,他一个人在桓南城应该吃了不少苦头。

这样为百姓肝脑涂地的人,竟然也会落得那般下场。

想到前一世他惨死的结局,我不由得有些出神。

听说谢容策战死后,仅存一只断掌。

……便是这只手吗?

倘若是意识还清醒的时候,被人劈断手掌,一定很疼吧。

「看了这么久,可有看出什么?」

那人清朗的声音忽然从耳侧传来。

我定了定神,回答他:「唔,这卦我不太好说。」

通常这种言辞不明的卦意,都暗指生死。

谢容策应该听懂了我的暗示吧?

我说:「大人,一个月后,您有一道坎,要多加小心。」

「轻则断手断脚,重则血光之灾。」

我并不了解事情的全貌,没法说出更多的细节。

只记得,当时自己困于暗室,那天来给我送饭的两个小宫娥,脸上俱是愁云惨淡。

她们谈论的,正是那位骤然陨落的少年将军。

大家都在为谢小将军感到惋惜。

此时,我只能尽最大努力去提醒谢容策。

他会相信我吗?

我有些忐忑。

谢容策接过我手上的宫灯,挑眉笑道:

「每次我出行前,祖母都会找人作法看卦,熏烟放血,把我折腾得够呛,却未曾有一次言中。

「所以,我从不信这些。

「但多谢你好心提醒,我定会留神。

「不然,此番你提着这么重的四角灯,又瞪着这么大的眼睛帮我看手,岂不是白白辛苦?」

他眉眼带笑,分明就是没当回事。

我恼怒地开口:

「你不信其他人就算了,可我看卦真的很准!」

这人当真是倔得很。

我只能在心里祈求,谢容策是真的能听进去我说的话。

「真的很准吗?」

不知道为什么,谢容策反而来了兴致。

他忽然挽起袖子,伸出另一只手,再次在我眼前摊开。

「既然这么准,不如顺便帮我瞧瞧姻缘。」

5

我万万没想到,谢小将军来了这么一手。

不得不硬着头皮上阵。

先故弄玄虚,翻来覆去地瞧了瞧他手掌心。

然后,才慢慢悠悠地开口:

「大人的姻缘也不错。」

「夫人是个侯门高户的贵女,与您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情投意合,二人甚是般配。」

我琢磨着,这种说法总不会出错。

谁不喜欢听吉利话呢?

果不其然,谢容策看起来非常满意。

可我没想到,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6

谢容策没走成。

次日,两道折子震惊朝野。

一道是当朝太子赵景乾所奏,意欲求娶顾相嫡女,其念之诚,令人动容。

而另一道,则出自阿爹之手。

阿爹的奏折字字泣血。

大意就是谢小将军在众目睽睽之下跳进水中救我,捞我上来的时候,手上还紧紧抱着我。

虽是善举,但也坏了我名节。

倘若是不纳了我,委实让阮家无颜做人。

我竟不知道,自己这个小小的庶女,平时也没得到过阿爹的几分好脸色,在这种时候,还能发挥如此作用。

前一世,我被赵景乾欺侮一夜。

也是阿爹连夜上书,把这件事闹进了前朝。

没想到,他这次的做法,和重生前如出一辙。

我怎么偏偏把这一出给忘了?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暗自期盼着,圣上是个拎得清的,这一次,可千万别乱赐婚。

谢容策救了我。

万一他已有婚约,抑或是另有心上人呢……

坏了他的姻缘,我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我越想越急,整个人寝食难安。

尽管如此。

三天之后,皇上还是大笔一挥,给我和谢容策赐了婚。

之前和赵景乾的婚事,是这九重宫闱里不能提及的忌讳。

反倒是这一次,京中甚至传出谢容策「英雄救美」的佳话。

我,也直接成了他的侧夫人。

盯着那明黄色的绢纸,我彻底放弃了挣扎。

此时此刻,谢容策接到圣旨后,一定正在心里狠狠骂我吧?

什么侯门高户的贵女,哪来的一见钟情?

——谢容策分明是被我这个大灾星给迎面砸中了。

7

怀着无比忐忑的心情,我嫁进了谢家。

坐在婚房里,我紧张到能听清自己的心跳声。

「那你倒是说说,阮家二小姐到底美不美?」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吵嚷。

我屏息,下了床,站到门口,侧耳去听。

「阮家这个庶女,平日里深居简出的,似乎从未见过,也没什么名气。」

「以她那身份……做你的侧夫人,已经是委屈你了……」

听了半晌,虽然断断续续,却也听了个大概。

我想,许是那些宾客们。

尽管他们喝醉了,说的话也不太中听。

但句句属实。

所以……谢容策应该也是在意的吧?

心里有一丝酸楚。

我转身正欲离开。

「——谢容策,你疯了?!」

方才说话的男人一声低喝,紧接着,就传来闷响。

是谢容策摔倒了吗?

我有些担心,想推开房门看看。

可盖头还没掀,仪式也尚未结束,就这么冲出去……实在是不像一个新妇应有的礼数。

若是被旁人看见,更要笑他了。

我的脚步就这么定在原地。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

谢容策的语气里染着醉意,却透着十足的冷:

「她是怎样的人,我还不需要通过旁人来知道。」

此言一出,鸦雀无声。

「阮初一既进了我谢家的门,就是我的人。

「我的人,可比天上地下,哪里都好。

「你若瞧见她有什么不好,将自己眼睛挖去便是。谁给你的脸,到我面前嚼舌根?」

那说错话的人回过味儿来,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立刻连连求饶。

谢容策像是有些不耐烦,轻轻「嘘」了一声。

随后,压低了声音:

「你跪在这里,哭爹喊娘的干啥?别被她听见。

「她娇得很,会被你这副模样吓到。

「快滚。」

他的话落入我耳中,仿佛是有人曲着手指,轻轻在我心头叩了叩。

我捂着胸口,里面怦怦直跳。

又赶紧装作什么都没听见,退回到喜床上乖乖坐好。

「吱呀——」

门被人推开。

谢容策的脚步越来越近。

「等很久了罢?」

他转换了语气,柔和许多,和方才在院里的那个冷冰冰的谢小将军截然不同。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谢容策拿起玉如意,火急火燎地掀开了我的盖头。

「将军,这样不合礼数……」

眼前的他面颊酡红,目光灼灼,看向我的眼睛跟浸泡过泉水一样清亮。

这人真的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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