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裴宁回忆过与我的初见。
他说,彼时我最令他震惊的,是脸上的那道疤痕。
我笑道:「怎么,本宫貌丑,吓到将军了?」
他摇头:「并不,小主天姿国色,瑕不掩瑜。只是微臣惊讶,宫中消除疤痕的膏药应当有很多,小主就算不慎划伤了脸,也该有法子治愈。」
我摆摆手:「我不愿大费周章,更何况疤痕又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东西,它记录着我们受过的伤害,提醒着我们未报的仇恨,是铭记亦是勋章,将军以为呢?」
裴宁沉默片刻,突然眼眶红了。
他的脸上,同样有道醒目的疤痕,不是来自任何敌人,而是来自他曾效忠的皇朝——
裴将军早年被奸臣所害,受过墨刑,脸上刻有罪臣字样。
这痕迹将伴他一生。
朝中官员明着不说,暗地里一直拿此事嘲笑他。
我方才那番话貌似说的是自己脸上的疤,事实上却是在宽慰他。
我当然查过裴宁。
他是徐驰飞老将军的旧部,被奸臣诬害后落草做过土匪,后来接受朝廷招安,而北疆一代实在没有良将,骁勇善战的他竟然一步步爬到了将军之位,多次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为由抗旨。
此人忠的不是皇帝,是百姓。
这个做过囚犯与土匪的男人有颗未曾磨灭的名将之心,见不得边塞百姓受战乱之苦。
那么他就一定是我要找的人。
我叫佩儿取出干将莫邪剑,双手赠与裴宁。
「徐老将军是我外祖,我幼时曾听他讲过麾下副将裴宁的风采,他说,裴宁八岁屠狼王,九岁上战场,十三岁便单人单骑闯入马匪窝,一箭射死了对方的首领,救下百姓一百二十七人。
「如今北疆有将军守护,我外祖在天之灵想必安心,我代他将此剑赠与将军。」
裴宁轻抚剑身,眼中有泪花闪动。
他跟随徐老将军时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如今塞北风霜磨砺,少年已变成了坚毅寡言的青年。
但有些烙印在血里的记忆不会变。
「我塞北十万将士,认军令,不认皇命。」裴宁单膝跪下,「此剑便是我们的军令,见此剑,便是见了主公。」
那一夜,碧桃在宫中得了天子的恩宠。
而我在宫外,得了十万将士的心。
……
当晚,裴宁离开后,傅守谦为我研墨。
傅守谦垂眸时,睫毛纤长,如同鸦羽。
他低声问:「小主很是喜爱裴将军?」
我瞧他一眼:「何出此言?」
傅守谦玉白的腕骨微微一抖,墨色在砚台中漾开:「裴宁乃是少年将军,威震北疆,凌厉俊美,自古美人便爱慕英雄。」
我正色道:「他与你一样,都是我的左膀右臂。」
傅守谦眼角一弯,低头研墨。
我瞧着他:「开心了?」
傅守谦低头不看我:「听不懂小主的话。」
我嗤笑:「假太监。」
……
玩笑话不过几句,很快便回到正事上。
傅守谦问我,那疤是否是我刻意弄的。
「不,但是我刻意留的。」我摸了摸面颊,「我知道裴宁的墨刑是他一生之苦,这时候脸上有疤便成了我的优势。」
士为知己者死,面对真正的贤才时,捧出金银捧出财宝,都不如捧出一颗真诚的心。
「再加上,我也想助长一下碧桃的气焰。」
傅守谦会意:「小主纵容她,她便也会更加肆意骄狂地对待别人,长此以往,总会有人来整治她,宫中斗得越狠,咱们才能藏得越深。」
他的眸中闪过一缕忧色:「只是碧妃娘娘如今如日中天,如果生下皇嗣,那后宫中其余人差她太远,很难斗得有来有回。」
我笑了,提笔蘸墨。
「放心,能生皇嗣的人,可不止我妹妹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