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宁侯夫人从来就不喜谢韵,这一点她虽对外不表现,但在府里从未遮掩。
自己养的优秀又体面的儿子,身份是镇宁侯府嫡出的世子爷,凭什么和一个平民女子有婚约。
当初镇宁侯感念救命之恩,脑门一热,定了婚约,几年下来,人冷静了,也生了悔意。
只是堂堂侯爷说出的话岂能不作数,更何况对方无爹无娘毫无依靠了,若是悔婚,传出去不免让人戳镇宁侯府的脊梁骨。
谢韵不是感觉不到府里的气氛变化,只是她始终记着陈珩那句话,她不甘心,想要搏一个白首不相离。
夜深人静她也想过,只要陈珩心里有她,做妾也可以。
她本就是平民女子,哪有福分做世子夫人。
可陈珩心里没有她,五年了,始终没有。
风雪交加,谢韵带着浑身滚烫的谢子慕从镇宁侯府出来。
她来的时候身无分文只一身衣裳,走的时候倒也没有太过矫情,揣了三枚玉佩两支金簪,都是不打眼的寻常款。
“老伯,劳烦你送我们一趟,不远,就去真定,这玉佩给你,当了应该能得十几两银子。”
谢韵抱着谢子慕,小孩儿发着烧,气息喘出来,灼烧着她脖颈那一片肌肤,谢韵从车行寻了个模样老实的车夫,将手里的玉佩递过去。
“我弟弟病着,我们得赶快回家去,京都的物价太贵了,看不起病的。”
谢韵说的可怜。
那车夫四十上下,家里也是有孩子的,一见她怀里的小孩儿大雪天的脸蛋子红彤彤的,可见是烧的够呛,再加上这玉佩成色的确是好。
车夫接了玉佩,没多问她为何不把玉佩当了换钱,掀开车帘让他们姐弟上了车。
“小姐!”
谢韵才上车,雪地里一声叫惹得她掀开车帘去看,就见风雪茫茫间,春杏一路跑来。
谢韵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莫非是侯府为了颜面不肯放人?
谢韵心里打个转的功夫,春杏呼哧呼哧跑上前,见谢韵和谢子慕都在车上,她大喘着气也爬上了车,胳膊伸出车窗,拍了拍车厢,“出发吧。”
说完,马车开拔,春杏气息不稳的朝谢韵龇牙笑,眼里谢谢噙着泪,泪珠子谢谢簌簌的韵,但她笑。
“侯爷把卖身契给了奴婢,奴婢跟着小姐走。
小姐这一走,婚约作废,成全了镇宁侯府的颜面,奴婢和侯爷说,子慕少爷病的厉害,奴婢伺候小姐少爷这么多年,着实不放心。
奴婢给侯爷磕了三个头,说,当年小姐的爹爹救了侯爷的命,如今就当奴婢是替侯爷去照顾小姐和子慕少爷了,侯爷就把卖身契给了奴婢,以后奴婢还伺候小姐。”
春杏能说这话,是豁出去一条命的。
一个丫鬟,用当年的事威胁家主,也亏得镇宁侯现在觉得心虚才没发作她。
谢韵伸手在春杏头上揉了一把,哑着嗓子,满心酸胀,“傻不傻。”
春杏脑袋顶在谢韵掌心蹭了蹭,“奴婢就想跟着小姐。”
她是镇宁侯府买回来的丫鬟,可那年发烧差点烧死,是谢韵给了她一碗药。
她这命,是谢韵的。
马车一路出城。
真定距离京都不算太远,半下午离京,等抵达的时候却也已经是酉末戌初。
冬天天黑的早,谢韵记得以前听爹爹提起过,说真定有一家御春堂药房,是宫里退下来的太医开的,早些年爹爹学医,曾拜御春堂的一位黄大夫为师。
谢子慕烧的厉害,她是什么身份,陈珩不肯帮忙,宫里的太医岂是她能请得动的。
没办法,谢韵只能把主意打在这御春堂,冒着风雪从京都赶来。
给了春杏一枚玉佩,让她拿到当铺去换银子,谢韵抱着谢子慕连走带打听,进了御春堂药房的门。
是谢韵运气好,坐诊的正是那位宫里退下来的老太医。
“烧了几日了?”老太医仔细给谢子慕摸了脉,又翻着眼皮看了看。
谢韵忙一手抱着谢子慕让他稳稳坐在自己腿上,一手从衣袖间取出一张折叠成方块的方子递过去,“算上今日,一共烧了五日了,之前一直吃这些药,吃了五天这烧始终不退,之前精神还好,今儿从早起开始就一直昏睡。”
心里着急,谢韵声音都是又哑又颤的。
老太医今年八十多了,在宫里做了几十年,又在这真定开药堂这么多年,什么事没见过。
一瞧谢韵拿出来的方子,再结合刚刚那小孩的病症,几乎瞬间就能断定,这孩子是让人给下了毒,也不是谢着下,就是一个普通的风寒,开的药方子里却有要命的虎狼之药。
老太医看了谢韵一眼,见她眼圈发红,头发也有些乱,瘦瘦弱弱的一个小姑娘,“家里大人呢?”
五年了,这还是头一次遇上有人问她家里大人呢?
许是心头的委屈作祟,许是绷了这么多年的神经断了,她从镇宁侯府出来都没哭,此刻却是吧嗒韵了一行泪。
旋即意识到自己失礼,赶忙用衣袖胡乱擦了一把,“爹娘都病逝了,就剩我和弟弟,我弟弟......病的厉害吗?”
老太医面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他捻着手指几不可见的叹了口气,没提方子的问题,只道:“不碍事,风寒发烧是常见的,也不用吃汤药了,我这里有现成的丸药,回去你给他拿水化开了吃,一日三次,吃上三天就好了。”
谢韵一听这话,谢谢高兴,眼泪却有点模糊,“谢谢您,谢谢您。”
正说着,春杏找过来了,付了钱,拿了药,带着子慕离开。
从药堂出来不远处就是一家客栈,要了一间乙字号房,等小伙计送了热水过来,谢韵立刻取了药丸给谢子慕喂下。
客栈的房间虽然不算好,但好歹遮风避雨尚且暖和,被子也算软和。
谢子慕小小的人昏睡在被窝里,脸蛋依旧红红红的,高烧缘故,时不时会哼哼两声。
谢韵拧了帕子搭在他额头,坐在床边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弟弟,谢子慕哼哼一声,她这心里就煎熬一份。
春杏不忍谢韵如此难受,到了杯茶送到谢韵手里,“小姐,奴婢方才去当铺换钱,听人说,南淮王也在真定,今儿一早刚刚把真定的府衙给烧了。”
京都恶霸之首,南淮王魏湛是长公主膝下唯一的孩子,长公主疼爱皇上又偏宠这个外甥,养的着实横行霸道,传言是个一言不合就要杀人放火的主。
谢韵在镇宁侯府这几年,也听说过一些南淮王的事,不过她更多的心思都在陈珩身上,对这位王爷知道的也仅仅是些传闻。
正说话,外面忽然响起几声大动静,像是椅子倒地的声音,跟着就是一腔懒洋洋的调子,“真是忒惯着你们了,本王住在哪里还轮到你们指手画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