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跳芭蕾舞的。
只一句话, 邱辰明心尖振动，难言的情绪如春风野草，沿着脊背后颈, 带起一层酥麻的战栗感, 齐齐涌向大脑，脱壳而出，俯视着她。
有那么一瞬，她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胡杨琢磨了半晌, 忽的了然, “靠！所以你真的和舞蹈学院那个妹子搞到一起去了？就跳芭蕾舞那个！”
梁晴雪：“……”
桑鹊眼中一亮，显然来了兴致，“哪个妹子？也是我们学校的？”
胡杨挠头, “就舞蹈系那个，大三的, 叫……忘了叫什么了, 前两天还追到医院来给析哥送东西。”
桑鹊八卦地看向梁晴雪, “真的吗真的吗？所以你终于要给我找嫂子了？”
梁晴雪抿唇, 自动屏蔽了胡杨和桑鹊的问话，视线重新投向邱辰明。
女孩子垂着眼, 凝白脸颊上的薄红退去, 纤浓的眼睫遮了眼底的情绪。
梁晴雪有些烦躁地推开桑鹊凑过来的脑袋, 低声警告：“好好煮你的火锅。”
桑鹊一顿，才发现桌上的火锅已经开沸, 红色的汤汁正咕嘟咕嘟冒着泡, 沿着锅沿溅到了桌面上, 她急忙往里面丢菜。
待汤锅里冒起的泡泡平息下去, 梁晴雪已经起身。桑鹊知道梁晴雪不喜欢说这些情情爱爱的事, 错过了最佳八卦的机会，她撇撇嘴，走过去挽住邱辰明的手臂，“林妹妹，你尝尝我的手艺，我刚才在厨房已经偷偷试过了，超好吃。”
邱辰明回神，勉强牵起唇角，“好。”
火锅做了鸳鸯式的，邱辰明坐下才发现，她的正对面是飘满辣椒的红汤，鲜亮的汤色浸了一层薄薄的油，花椒的小颗粒跟着汤汁一起翻滚。
邱辰明咽了咽嗓子，喉咙口好像已经感觉到了火辣辣的疼。
桑鹊正要挨着邱辰明，在茶几一头的单人沙发坐下，却被孙非遥拉住。
“干嘛？！”
孙非遥：“有事。”
位置让开，梁晴雪走了过来，一声不吭坐下。瞥了眼面前的红汤，他起身，很自然的将清汤锅转到了自己面前。
桑鹊挣脱掉孙非遥的手，“哎哎哎，你干嘛，我要给林妹妹吃我亲手做的红汤。”
梁晴雪掀起眼皮，“哦，我感冒了，得吃清淡点。”
“那你可以去对面坐着啊。”
“这里风水好。”
“……”
作为新年的第一餐，胡杨提议大家一起喝点酒，考虑到邱辰明的酒量，五大三粗的胡杨第一次贴心的给她准备了白开水。
邱辰明却推开了面前的白开水，“我想……喝一点酒。”
梁晴雪侧眸看她，她却故意避开他的视线。桑鹊一听邱辰明要喝酒，当即一拍大腿，“行啊！今天咱们俩不醉不归！”
邱辰明上次在Rloa喝了果酒后的画面，胡杨还历历在目，他下意识看向梁晴雪，见梁晴雪没有反对，斟酌了一下，拿了罐度数最低的鸡尾酒饮料给邱辰明。
邱辰明拉开拉环，莹润的唇沾上铝罐的边缘，香甜的水蜜桃味扑面而来，丝丝凉意滑过喉咙。
喜欢跳芭蕾舞的又能怎么样，也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会跳。
邱辰明如是告诉自己。
桑鹊是个话痨，火锅又是很有氛围的食物，红白汤色翻滚，耳边吵吵嚷嚷，邱辰明却吃得很安静。
一罐鸡尾酒见底，她想伸手去拿第二罐，指尖刚刚碰到微凉的铝罐，罐子就被梁晴雪抽走了。她抬眼，触上男人沉沉的视线。
许是酒精麻痹了神经，邱辰明看向梁晴雪，执拗地和他对峙。一旁胡杨和桑鹊还在拌嘴，孙非遥偶尔搭一两句，欢闹混着笑声，只他们这方寸天地看似安静，却暗流涌动。
半晌，梁晴雪先垂下眼，将微凉的易拉罐放在邱辰明完全够不到的桌角，女孩子的眸子乌亮，浸着水色，就这么直直看着他。
就在她几近控诉的视线里，梁晴雪拿起脚边的常温的一罐放在邱辰明面前，“喝这个，不冰。”
邱辰明粉润的唇抿了抿，长睫低下，没有接话。
一旁，胡杨咽下一口牛肉，扯着大嗓门问：“析哥，你不是找电影吗？电影呢？要不就看我说的那个末日丧尸片吧。”
“丧尸你个头啊。”桑鹊戳着桌上的豆腐，“你看看这个像不像你被僵尸吃掉的脑子？哦，吃饭看丧尸片，你可能本来就没脑子。”
胡杨：“……”
梁晴雪起身走到墙边的柜子前，从木盒里抽出一张碟片，靛蓝的海面，男人孤孑的背影，外壳上映着一行英文：The Legend of 1900
《海上钢琴师》。
墙屏亮起，如眼的镜头一点点拉远，小号手马克斯·托尼正在擦拭他心爱的小号，蒙太奇的运镜里，蓝白的海面，浅薄的阳光和汇集了形形色色旅人的巨轮……
胡杨嘟嘟囔囔，“又是这个。”
左右不过一个背景声，其他人也都没多说什么，倒是邱辰明，视线移不开，一直看着缓缓推进的电影画面。
她最喜欢的那首钢琴曲——PlayingLove就是出自这个电影，男主人公1900在惊鸿一瞥的瞬间，即兴发挥，弹奏给暗恋的那个姑娘，被称为“1900的一见钟情”。
PlayingLove，源自于一见钟情。
电影邱辰明看过，可眼下再看，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被故事吸引，吃一点东西，便抬眼看好一会儿。
她看得专注，是以也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梁晴雪时而投来的目光。
电影看到一半，桑鹊凑了过来，挤在邱辰明身边。
桑鹊今天喝了不少酒，这会儿邱辰明被她抱着手臂枕着肩，听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全无头绪的事。
屏幕上驶向海岸线的巨轮，无数人翘首以盼，桑鹊目光有点呆，吐槽般的喃喃：“我就不喜欢国外，国外有什么好，吃的不好吃，玩的没意思，男人还长体毛……”
桑鹊的高中是在国外念的，却坚持要回国读大学。
“我跟你说……你别看校草现在很装逼，他上幼儿园那会儿，可纯情了……有小女孩拉他的手，他都要脸红个好半天。”桑鹊幽幽叹了口气，“要不是秦姨没了……”
桑鹊打了个酒嗝，咂咂嘴巴，没有继续说下去。
关于梁晴雪妈妈的事情，邱辰明从李嫂那里听说过一点，这事在晏家像是个禁忌。
“柠宝，你是苏市人啊……梁晴雪高中的时候，也去苏市念了一段时间书，我算算啊——”桑鹊掰起手指头，“他当时高三，你……应该是高一？还是初三？当时校草出了场车祸……”
“叮——”
玻璃酒瓶落在大理石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邱辰明蓦地抬眼，斜对面，孙非遥松开手中的玻璃瓶，看向桑鹊，桑鹊绷着一张俏脸，不说话了。
茶几一侧的单人沙发空着，梁晴雪不在，出去接电话了。直觉告诉邱辰明，孙非遥在提醒桑鹊，不要胡乱说话。
邱辰明想到了梁晴雪手腕上浅浅的疤痕，他说那是因为一场车祸，所以车祸是他高三的时候发生的？
她试图去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无果。
倒是桑鹊，酒意未醒，又开始凑到邱辰明耳边絮叨。
“柠宝，我快要过生日了，你到时候要一起来啊……”
“好。”
“柠宝，你是几月的生日啊？”
“三月。”
“白羊座？”
“双鱼。”
“双鱼座诶。”说起星座，桑鹊的话似乎更多了。她转头去看邱辰明，带着点审视和研判，“天真温柔，单纯善良，极易激发异性的保护欲。”
“嗯。”桑鹊点点头，“是个双鱼座的小仙女。那你喜欢幻想吗？就是做白日梦那种。双鱼女都超级浪漫，超级爱幻想的。”
放映室的门推开，梁晴雪接完电话进来，邱辰明看到来人，又倏而低下眼，“还好。”
其实，她幻想过。
但她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什么上天眷顾的孩子，从小到大，不管是学习还是跳舞，都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而感情这种东西，不是努力，就有回报的。
所以，她从来不做白日梦。
桑鹊嘟着嘴巴，“那你不算是典型的双鱼女哦。不过这样也挺好，双鱼女爱幻想的一面就是逃避现实，尤其是经历了情伤之后，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走出来。”
“让我想想啊，和双鱼小仙女最配的星座是……”桑鹊顿了顿，“天蝎男，神秘高冷又极富保护欲，刚好完美契合了双鱼女爱幻想的特质。”
天蝎……
邱辰明下意识看向梁晴雪。
桑鹊歪着头，目光有些涣散，“天蝎……校草不就是天蝎座的吗？”
可想起梁晴雪从来对感情不上心的做派，桑鹊又摇摇头，“不行。”
她的柠宝，得找一个可靠的男人才行。
邱辰明却想到了别的。
她知道梁晴雪的生日得益于陆晶晶的八卦。当时陆晶晶还有点不认同，觉得他和天蝎座一点都不沾边，倒像个花心的双子。
这次寄住在晏家，邱辰明想起她好几次遇见梁晴雪，他身上那种落落的清寂感，的确有种生人勿近的高冷。让她恍惚觉得，他并不像平素所表现出来的那么顽劣和散漫。
或许，他这个人的底色，其实是冷色调的。
桑鹊还在研究星座，试图从十二星座里找出一个和邱辰明最般配的。
屏幕上，电影的故事已经到了后半段——
轻快的琴声响起，主人公1900沉浸在一如既往的欢愉曲调里，却又在瞥见窗外那张清丽的脸庞时，指下的音符突然休止。
女孩子的剪影落进圆形的舷窗。
一瞬间的心动，轻缓的调子从黑白琴键上淌出，1900一见钟情了。
邱辰明看着屏幕上的画面，耳边是熟悉的曲调，温柔荡漾在无垠海面。
桑鹊也安静了下来，怔怔的。
半晌，她又小声问邱辰明：“柠宝，你相信一见钟情吗？我就不信……”
邱辰明没有回答。
从某种意义上讲，她自己也算是一见钟情的践行者。
桑鹊似是不想被这种缠绵又沉闷的情绪困住，拎起酒瓶，“来来来，喝酒喝酒，什么情情爱爱，哪有喝酒来得痛快。”
胡杨附议。
孙非遥笑了声，也加入。
三人吵吵闹闹，四周又陷入了一片喧闹中。
邱辰明下意识抬眼去看梁晴雪，碰巧梁晴雪也正掀起眼皮。男人坐在单人沙发里，微微弓着背，黑眸深湛，往她这一处看来。
四周喧嚣，两人的视线却在寂静中隔空交叠。
1900的PlayingLove还没有弹完，邱辰明怔怔看向梁晴雪，她想起之前恍惚在琴房听到的曲子，那种模糊的熟悉感再次涌起，心中升起一个大胆的念头，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同一首曲子，相似的手法。
邱辰明不敢确定，但直觉告诉她，这一切太巧合了。
“柠宝……”桑鹊已经喝糊涂了，脑子基本处于宕机状态，她搭上邱辰明的肩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陪我上个厕所……我，有点难受。”
邱辰明连忙将桑鹊扶住，注意力成功被转移。
“哪里不舒服？”
“头……晕。”
邱辰明生怕桑鹊摔倒，一直将人半托住，可桑鹊比她高了半头，身型又高挑，邱辰明微微有些吃力。
两人摇摇晃晃走到门口，桑鹊晃了一下，险些摔倒，还好被走上前的孙非遥扶住。
“我来吧。”孙非遥将人扶住，桑鹊却使劲挣扎，“才不要你管。”
邱辰明察觉到两人间奇怪的气场，有些犹豫。
孙非遥忽而冷了脸，“那你想要谁管？”
“反正不要你管！”
“爷今天还管定了！”
“滚啊。”
“嘶……”
两人拉拉扯扯，往走廊洗手间的方向走去，邱辰明呆呆站在原地，想上去帮忙，又总觉得不太合适。
踌躇了半晌，她还是放弃，转身的一瞬，差一点撞在身后人的身上。
梁晴雪低眼看着她，也不知道在她身后站了多久。
暖黄的顶灯落下来，映着男人深邃的眉眼，将相对而立的两人圈在温柔的光柱里。
这一晚心绪起起伏伏，此刻安静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邱辰明忽然有种莫名的疲惫感。
似乎从那晚她去给梁晴雪送球杆开始，她十几年循规蹈矩的生活就开始逐渐被打乱。她像一个叛逆期晚来的孩子，被他牵引，新奇地去尝试每一样东西。
她的世界，开始失序。
邱辰明低下眼，努力压下缠绕在一起的莫名情绪。
她甚至不想开口说话，安静地从梁晴雪身边走过。
走廊上寂静无声，暖白灯光下，两人的影子被拉长，刹那的交颈，而后错身而过。
“邱辰明。”
越过男人肩膀的一瞬，邱辰明听见梁晴雪喊她的名字，她低着眼，却没应。
梁晴雪侧眸，女孩子眼眸乌亮，平得仿若无波古井，安静又乖顺。
她许多时候都是这个样子。
喉结微滚，梁晴雪开口，又喊了一声：“邱辰明。”
他压着嗓音，声线比方才似乎轻了些。
邱辰明的脚步忍不住一顿，她好像从梁晴雪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妥协”。
可是，他和她妥协什么呢？
所以，一定是她听错了。
踌躇不过一霎，邱辰明压下心头的软意，眉眼间的犹豫也跟着尽数敛去。
身后变得安静，她走到放映室的门口，抬手想去推掩着的木门。
“邱辰明。”
又是一声，极轻，邱辰明却听得清清楚楚。
身后，梁晴雪已经转过身，立在几步之外望向她。
时光凝滞须臾。
男人沉磁的声音再度响起，一字一顿，咬得分明：“清池中学，高一（2）班，邱辰明。”
邱辰明心尖狠狠一跳，倏然回首。
两人的视线在光影中交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