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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二十七岁,讲座现场。她坐在台下,听周上安侃侃而谈。十年呼啸而过,周上安依然有一双少年的眼睛。但他身上比从前多了一些更加温厚沉敛的东西。

闻又微最初认识的那个少年很少主动跟人沟通,多少看起来有些“独”,如今他身上那种冷硬的边缘很好地融合进学者风度里,有距离感,但不显得冷冰冰,台上的周副教授自己完全掌控场面,他更温和,也更稳重。

这些年里面她觉得自己像风,疾驰时有,困顿时有;而周上安是树,树一直在生长,一直笃定,不疾不徐。

这大概算一种非典型的前任相见。就算他们不在一起,她也希望周上安会过得很好。

“在一起”有时是适配问题,未必要哪一个人犯错,但在错误的时间和阶段,在一起可能会令人痛苦。他们有过在一起很合适的时候,也有在一起不那么快乐的时候。

但她对周上安本人从无疑惑。

周上安的演讲结束,闻又微在台下定定看他。走下讲台的那一刻,似有若无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驻片刻,又轻得像错觉。或许除了本人,无人觉察周副教授那一刻的停滞。

而后很快,闻又微收到来自周上安的消息:出门左转,走廊过来。等我一下,好吗?

该去么?她问自己。

今日跟那天晚上的偶遇情况很不相同,那天晚上闻又微社交能量消失殆尽,多少有点破罐破摔。她可以假装不明白为什么周上安要送她回家,可以像鸵鸟一样不去面对周上安的目光。可现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万物分明。逃避无用,她却没想好以什么态度面对周上安。

或许该有延续性一点,就像分手时那样告诉他既然分开了就要保持距离?或许要淡然一点,毕竟真正的时过境迁是该不起波澜的。可她为什么要“表演”时过境迁呢?她怕被看出来自己没有时过境迁吗?

三年前她提了分手,近乎残酷地斩断所有联系,而时隔三年,她该扮演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好前任,还是坦白犹有旧情?

可是……就此走了岂非显得太心虚?

她低头盯了一会儿手机,讲座结束,身边的人陆续离场,留给她做决定的时间不多。

我怕什么呢?她想。

闻又微很快下定决心,拎起自己的包走出会场门左转。高跟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声音不高,却清晰。

周上安正结束跟人的寒暄,道过别之后大步朝她走来,眉眼舒展。

他温声问:“今天怎么会来?”

她明知主讲是周上安,外面老大的海报写着他的名字,无法装傻,这相逢绝不算偶遇,倒像是特意来赴约,闻又微试图掩饰,避重就轻道:“赶巧。朋友要来,捎上了我。”

“朋友呢?”他问。

“朋友……”闻又微牙疼地卡了一下。

整场讲座闻又微身边都没熟人,这骗不了周上安。梁爽的座位原本该空着,可这样紧俏的讲座,有人见位置空了就坐,闻又微也不好阻拦。此刻听起来怎么都像是为了找补场面编出的假话。

闻又微甚至怀疑他是故意这么问的。但周上安语气实在很好,看不出破绽,眼里也没有一丝揶揄。他越平和倒越像闻又微在找借口,而他好心没有戳穿。

闻又微开始思考,如果她说朋友去处理探店达人意图吃霸王餐被打这件事会不会显得更荒谬。

所幸周上安放过了她,抛过来第二个问题:“饿不饿?我们去吃饭。”在她找到合适的拒绝理由之前,周上安道:“附近有一家新开的青咖喱,拌饭很好吃。”

闻又微答应了。

在她快速成长的人生阶段,见过的人很多,学会说“不”是早就完成的人生课题。可她不知道该如何拒绝那双温和的笑眼。如果拒绝也没关系吧,临时起意的吃饭邀约,成年人应该有很多好借口回绝才是。可是……

可是谁会拒绝青咖喱拌饭啊!

周上安嘴角弯起来:“好。我们走。”

闻又微走在他身边,嗅到周上安身上熟悉的柑橘味。心中暗叹,同意吃饭或许失策。她没有想通该在这场旧人相逢里扮演什么角色。她像一个蹩脚的新人演员,幕布拉开,场景设置好,追光已然打过来,而她还没想出自己的人物目的是什么,又该说出哪些台词。

手机震了一下,回消息是个走神的好理由,闻又微轻轻呼出一口气,点开对话框。

发来消息的是梁爽。

在一个吐血的表情之后,她写道:我受不了了,我一定要语音说,你有空再听。

闻又微脑补了一下她平时一丝不苟的精致外表和此刻的崩溃,禁不住对着手机嘴角上扬,顺手拿起一边耳机塞进耳朵。没注意到同行周上安的表情有一瞬间异样,但他很快恢复如常。

……

服务生递来菜单,闻又微正回消息,示意周上安决定就好,他熟悉她的口味,也更熟悉这家店。周上安目光落在她身上,从他的角度只看到闻又微一条条点开语音,然后嘴角笑容不断扩大。她回消息的模样也是兴味十足,看起来话题非常有趣,不像应对寻常工作。

他眼中有什么东西慢慢沉下去,但又被很好地掩饰起来,不着痕迹点好餐。

梁爽的语音崩溃而生动,听起来心死如灰,像是开了 0.8 倍速,但妙语连珠,每一句都非常好笑。闻又微原只想借回消息来短暂解除没想好台词的尴尬,禁不住听完了她的全部周末工作历险记。

无怪说幽默是受难的艺术,梁爽惨到离谱,因此这件事也好笑到离谱。

闻又微这里听完一边耳机里的哭嚎,服务生已经点完菜走了。餐厅整体环境光昏暗,只有用餐位置布光明亮,照在人身上,如同镜头特写,周上安静静看她,目光专注深沉。

三年了,他知道她身边有过一些人,来了又走,当时他也没有更好的解法。他希望闻又微永远能够快乐,能够得偿所愿,哪怕这意味着他会失去她。但他也会发现自己远没有那么大度从容,就如此刻他见到闻又微颇有兴致地回消息,也禁不住要妒忌是谁有这样好运。

闻又微此刻心理状态相当割裂,半个脑子在狗血言情剧场,思考如何跟前任相处;另外半个脑子变成了脱口秀观众,因梁爽的职场渡劫而捧腹不已。

她知道此刻她该冷静淡定放下手机,不露丝毫破绽,但她实在没忍住,忍了又忍,还是笑出了声。

周上安:?

闻又微笑得眼里含水,压抑着笑出怪声的冲动,尽可能平静地解释:“刚刚听的,是……真的很好笑。”架不住声音都在颤抖,连着肩膀一起抖动起来。

周上安满眼困惑。但他许久没有见过闻又微这样开心,尽管这笑容并非因他而起。因此他矛盾地分享了这份喜悦,一边自我凌迟一边感到安慰。

闻又微不想被当做毫无社交礼仪的神经病,稍稍平复情绪后开口解释:“真的是跟朋友来,她在讲座开始前出去了,因为工作上遇到一些问题。”

周上安没说话也没动,还没完全理解前因后果。

闻又微想了想,豁达道:“没事,反正不是同行,不怕泄露出去。你要听吗?”说着,她从耳机盒里拿出另一只耳机递给他。

这场景太熟悉。闻又微给出耳机的那一刻两人都有一瞬间错愕。无数次,他们曾这样分享耳机听同一首歌,看同一个搞笑视频。从有线耳机到无线耳机的时代,从高中到大学再到闻又微工作。

二位眼下都默契地没有提过往,周上安说“好啊”,接着再自然不过伸手接住另外一只耳机,从容地把它放进耳朵。

闻又微点开:“你听,真的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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